1941年12月8日,深夜十一点四十二分,莫斯科西北郊防线。
混乱已经不再是战术层面的描述,而成了整个存在的状态。下午三时,“罗蕾莱”突然被调走——没有解释,没有替代计划,只有一辆半履带车和一份手写命令:“四号坦克编号312即‘罗蕾莱’需立即转移至第3装甲团防区。原车组暂配属‘莱茵姑娘’坦克,车辆已送达。”
“莱茵姑娘”回来了。或者说,它的残骸回来了。
当我们看到它时,所有人都沉默了。这辆曾经的精锐坦克现在像一匹被过度驱使、濒临倒下的战马。传动系统的异响在十米外就能听见;左侧履带松松垮垮,至少有四个履带销缺失;炮塔旋转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;最致命的是,引擎舱盖上有新鲜的弹痕,一颗子弹击穿了散热格栅,可能损伤了冷却系统。
“这根本没修好,”威廉绕着坦克走了一圈,声音里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,“他们只是把车拖回来了。传动系统的问题一点没处理。”
“那为什么要换回来?”新来的装填手韦伯问,他的声音还带着新人的困惑。
卡尔看着那份命令,然后把它揉成一团。“因为其他地方更需要‘罗蕾莱’。那辆坦克至少还能正常行驶和射击。而这辆……”他指了指“莱茵姑娘”,“成了没人要的麻烦。”
这就是前线的现实:资源稀缺到必须进行残酷的优先级排序。能战斗的装备被抽调到最危险的地段,损坏的装备被丢给那些“还能勉强坚持”的部队。
“我们有选择吗?”埃里希问,他已经爬进炮塔检查内部状况。
“没有,”卡尔简单回答,“要么修好它,要么等苏军来了用步枪战斗。”
于是,从下午四点到深夜十一点,我们进行了一场绝望的维修马拉松。
威廉是总指挥。他先检查了传动系统的问题:主动轮齿严重磨损,变速箱第三档同步器完全失效,差速器有漏油迹象。
“没有备用零件,”他宣布,“我们需要创造性解决方案。”
他的方案是:用较粗的铁丝缠绕磨损的主动轮齿,增加摩擦力;调整离合器行程,避免使用第三档;用临时混合材料——润滑油混合碾碎的肥皂和木屑——封堵差速器漏油点。这些都不是维修手册上的方法,而是在没有选择时的绝望尝试。
埃里希负责武器系统。炮塔旋转机构的液压油几乎漏光,他用能找到的所有液体补充:一点剩余的液压油,一些机油,甚至掺了点柴油。混合物颜色可疑,粘度不一,但至少能让炮塔转动——虽然速度只有正常的一半。
韦伯负责弹药和内部整理。他从“罗蕾莱”上转移了剩余的弹药到“莱茵姑娘”,重新布置了弹药架,测试了装填流程在新环境下的效率——因为空间布局不同,他的最佳时间从六秒降到了七秒。
我负责外部检查和协调。确保我们有足够的燃料(只有半箱),检查装甲损伤(新增了三处弹痕,均未穿透),标记需要特别注意的薄弱点。
保罗,我们的无线电员,那个通常沉默像影子一样存在的人,在整个过程中说了三句话。
第一句是在我们看到“莱茵姑娘”状况时:“他们不在乎了。”
第二句是在威廉尝试用铁丝修复主动轮时:“像用绷带包扎断腿。”
第三句,在深夜十一点,当维修接近尾声时,他突然从无线电操作位抬起头,声音平静但清晰:“现在的德军太混乱了。苏联人在用他们的庞大耗干我们,像沼泽耗干落入其中的野兽。”
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工作,看着他。保罗很少主动说话,更少发表看法。他是车组里最安静的人,总是埋头于电台和密码本,仿佛那些频率和电波比现实世界更真实。
卡尔看着他:“继续说。”
保罗摘下耳机——这是个不寻常的动作,在值班时他从不摘下耳机。“北面防线昨天又后撤了五公里。不是有组织的撤退,是崩溃。部队混编,指挥链断裂,补给完全中断。今天上午,我监听到第23步兵师的残余部队在请求撤退许可,回答是:‘自行决定。’”
他停顿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电台面板。“自行决定。在战场上,这意味着被抛弃。而这样的情况到处都是。苏军不需要击败我们,他们只需要等待——等待寒冷、饥饿、混乱和绝望替他们完成工作。”
他看向我们,眼神在昏暗的车内灯光下异常清醒。“我们在这里修这辆坦克,不是为了战斗,是为了逃跑。我们知道,总部也知道。但他们不说,因为说出来会让最后的纪律也崩溃。”
这番话之后,是长久的沉默。只有车外寒风的呼啸,和远处偶尔的炮声。
深夜十一点半,维修完成。威廉最后一次启动引擎,声音比之前平稳了些,但仍有明显的杂音。炮塔能转动了,虽然缓慢。履带勉强绷紧,至少不会在行驶中脱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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