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卷
腊月二十三,小年。
北京的冬天到了最冷的时候。胡同里的地面冻得硬邦邦的,墙根处积着灰黑色的残雪,被行人踩成了冰碴子。下午四点多,天色已经暗下来了,西北风顺着胡同筒子往里灌,刮得电线嗡嗡作响。
苏染染缩了缩脖子,把围巾又往脸上裹了裹。
她刚从同学家出来,手里拎着个布袋子,里面是借来的几本小说。同学住西城,她得穿过两条胡同,走到大街上才能坐上公交车。天冷,路上行人不多,偶尔有骑自行车的叮铃铃过去,车灯在暮色里划出昏黄的光带。
她加快了脚步。
布鞋底踩在冻硬的地面上,发出“咔、咔”的脆响。这双棉鞋是母亲新做的,鞋底纳得厚实,但走快了还是觉得寒气从脚底板往上钻。她想起姐姐的叮嘱——天黑前一定回家,别在外面逗留。
又想起母亲信里的话:许大茂放出来了。
许大茂是一个月前从拘留所放出来的。匿名信事件后,他被厂里记了大过,下放车间劳动,但心里不服,在车间里跟工友打架,被送去拘留了十五天。出来那天,苏嫣然特意跟妹妹说,这段时间小心点,尽量别一个人走夜路。
苏染染当时没太在意。她觉得,许大茂好歹是厂里的干部,再混账也不至于对女学生怎么样。
可现在,走在越来越暗的胡同里,她心里忽然有点发毛。
这条胡同叫榆钱胡同,两边都是老院子,院墙高,巷子窄。冬天的傍晚,院里的人家还没开灯,一扇扇黑漆漆的门窗像沉默的眼睛,盯着路上唯一的人影。
苏染染又加快了脚步。
布袋子在她手里晃荡,里面的书哗啦响了一声。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——
身后空荡荡的,只有风卷着几片枯叶在地上打转。
她松了口气,转回头。
就在她转头的瞬间,胡同拐角处的阴影里,一个人影慢慢探出半个身子。
是许大茂。
他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,领子竖起来,遮住了半张脸。帽子压得很低,帽檐下那双眼睛在暮色里闪着阴冷的光。他的脸颊瘦了些,颧骨凸出来,下巴上胡子拉碴的,整个人透着股落魄又偏执的气息。
他看着苏染染的背影,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。
一个月。拘留所里那十五天,他过得像狗。八个人挤一间屋,冬天没暖气,夜里冻得睡不着。白天干活,搬砖头,清垃圾,管教的眼神像看一摊烂泥。同屋的犯人有偷东西的,有打架的,有耍流氓的,他在里面算“文化人”,反而更被看不起。
凭什么?
每次半夜冻醒,他脑子里就翻来覆去地想:凭什么林修远和苏嫣然就能清清白白,受人尊敬?凭什么他许大茂就要蹲在这里,跟这些人渣为伍?
他想起林修远在会议室里冷静陈述的样子,想起苏嫣然红着眼眶却挺直背脊的样子,想起厂里那些人看他的眼神——鄙夷,轻蔑,像看阴沟里的老鼠。
恨意像毒藤,在心里疯长,缠得他喘不过气。
现在他出来了。
工作丢了——厂里在他拘留期间正式把他开除了。名声臭了——这一片都知道他写匿名信诬告学生。家也回不去了——父母嫌他丢人,让他“在外面混出个人样再回来”。
他什么都没有了。
除了这股恨。
许大茂盯着苏染染越来越远的背影,悄悄跟了上去。脚步很轻,棉鞋踩在冻土上几乎没有声音。他在这片胡同里长大,熟悉每一条岔路,每一个拐角。他知道前面有个死胡同,再往前是个废弃的院子,平时没人去。
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。
动不了林修远——那小子太精,又得厂里看重。动不了苏嫣然——她平时都跟林修远一起走,或者坐公交车。
但这个苏染染……
许大茂的眼睛眯起来。小姑娘一个人,走这条僻静胡同,天又快黑了。吓唬吓唬她,让她哭,让她怕,也算出口恶气。
他加快了脚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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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一时间,榆钱胡同东口。
林修远推着自行车站在街边。车把上挂着一个网兜,里面是母亲让他买的年货——二两芝麻酱,一瓶酱油,还有一小包什锦糖。他刚从供销社出来,正准备回家。
但就在他跨上自行车的前一秒,忽然停住了。
一种微妙的感应,像水面的涟漪,从西北方向传来。
是五行禁制的波动——不是他布下的禁制,是他留在苏嫣然设计草稿本上的一缕真气印记。那印记很微弱,只能感应到大致方向和距离,但此刻正清晰地传递着某种……不安。
苏嫣然在学校。
那苏染染呢?
林修远想起早上出门时,听母亲说苏染染去西城同学家借书,下午回来。从西城回南锣鼓巷,最近的路就是穿过榆钱胡同。
而现在,五行印记的感应,正从榆钱胡同方向传来。
林修远皱了皱眉。
他调转车头,没有骑,而是推着自行车快步走进胡同。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,胡同里没有路灯,只有两侧院子里透出的零星灯光。他的脚步很轻,呼吸平稳,但五感已经全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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