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周老师,”林修远把布兜里的三本书递过去,“您的东西,该还给您了。”
周先生怔住了。
他看看那三本书,又看看林修远,嘴唇开始哆嗦。手伸出去,又缩回来,再伸出去,终于接住了书。手指抚过熟悉的封面,抚过那些磨损的边角,抚过扉页上那行小字……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他的声音哑得厉害。
“前些年,您说这些书……用不上了,让我先帮着收着。”林修远说得很自然,“现在时候好了,该物归原主了。”
周先生捧着书,手指颤抖得厉害。他翻开《全唐诗》,一页一页地翻,翻到李白那首《月下独酌》,停了下来。那一页的空白处,有他年轻时用钢笔抄录的一句英文诗,字迹已经褪色:“The night is dark, and I am far from home.”
夜色深沉,我远离故园。
他盯着那行字,看了很久,很久。然后,这个一辈子没哭过的老教师,眼眶一点点红了。
“小林大夫……”他抬起头,声音哽咽,“我……我以为这些书……早就……”
“它们好好的。”林修远说,“周老师,夜深了,您早点休息。”
说完,他转身离开,没给周先生多说感谢话的机会。
第二站,中院陈一手家。
师父还没睡,正在院子里打拳。老人穿着单衣,在月光下一招一式地练着太极拳,动作缓慢而沉稳,像一棵在夜色中舒展的老松。看见林修远进来,他收势,擦了把汗:“修远?这么晚有事?”
林修远从布兜里取出那两大本医案,双手递上:“师父,您的医案。”
陈一手愣住了。
他接过医案,没翻开,只是用手掌轻轻摩挲着粗糙的封面。指尖能感觉到麻线的纹路,纸张的质感,还有那种熟悉的、混合了墨香和草药味的陈旧气息。
“你……”老人抬头看着徒弟,眼神复杂,“这些年,是你收着的?”
“嗯。”林修远点头,“当时您说这些是‘四旧’,要处理掉。我说我对医案感兴趣,想学习,您就给我了。”
陈一手盯着他,看了好一会儿,忽然笑了。笑声很低,带着一种释然和欣慰。
“好小子。”他拍了拍林修远的肩膀,“我陈一手这辈子没看错过人。你,我没看错。”
他翻开医案,随便一页。上面记录着一个五十年前的病例:一个难产的妇人,气血两虚,胎位不正。他用了独门的针灸手法配合药方,母子平安。旁边用朱笔批注:“医者父母心,见死当救,不问贫富贵贱。”
“这些东西……”陈一手合上书,叹了口气,“不是我的,是老祖宗传下来的。我能做的,就是把它传下去。修远,你接着。”
“师父……”
“别推辞。”陈一手摆摆手,“我老了,眼睛花了,手也抖了。这些医案,放我这儿是浪费。你拿去,好好看,好好学,将来……传给该传的人。”
林修远看着师父,看着老人花白的头发、深刻的皱纹,还有那双依旧清亮的眼睛。他忽然明白了——师父早就知道这些医案在他这儿,早就等着这一天。
“弟子谨记。”他深深鞠了一躬。
第三站,胡同深处的郑老爷子家。
郑家已经熄了灯。老爷子年纪大,睡得早。林修远没有敲门,而是绕到院子侧面,轻轻一跃,像片落叶般飘进院里。
他把装扇面的锦盒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,正中央,很显眼。老爷子明天一早起来,一眼就能看见。
做完这些,他正准备离开,里屋忽然传来咳嗽声。
接着是郑老爷子苍老的声音:“谁啊?”
林修远停下脚步。
门帘掀开,老爷子披着衣服走出来。九十岁的老人,背已经驼了,走路颤巍巍的,但眼神依然清明。他看见桌上的锦盒,愣了一下,慢慢走过去,打开。
三幅扇面静静地躺在锦缎里,在透过窗户的月光下,泛着温润的古意。
郑老爷子没说话。
他伸出枯瘦的手,手指颤抖着,轻轻抚摸扇面。先是抚摸纸张的纹理,然后是墨迹的浓淡,最后是那些小小的、鲜红的印章。他的动作很慢,很轻,像抚摸初生婴儿的脸。
摸了一遍,又一遍。
然后,老人缓缓直起身,转向林修远站的方向——虽然他看不见,但他知道那里有人。
“林……林大夫?”他试探着问。
“是我,郑爷爷。”林修远轻声应道。
郑老爷子点点头,没问书怎么回来的,没问这些年藏在哪儿。他只是深深吸了口气,又缓缓吐出来,像是把憋在心里十年的一口气,终于吐了出来。
“文脉……没断。”老人喃喃道,声音很轻,但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,“我就知道……没断。”
他慢慢走到林修远面前,伸出双手。林修远握住那双枯瘦、冰凉、布满老年斑的手。
“孩子,”郑老爷子的手在微微颤抖,“我郑家……欠你一份天大的人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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