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赐——御前清唱之名,三日后,重阳宫宴献艺!”
尖细的嗓音如同一根钢针,刺破了晚音社内三日来的诡异平静。
内官高昂着头,脸上是惯有的倨傲,仿佛这道旨意是泼天的恩典。
社中众人面面相觑,心头却非惊是骇。
民间献艺与御前献艺,一字之差,天壤之别。
前者是名动京华,后者是头悬利刃。
天子喜,则一步登天;天子怒,则万劫不复。
尤其是在《纸鸢记》搅动起那般滔天民意之后,这道旨意,更像是一道催命符。
苏晚音静静跪在地上,乌黑的发丝垂落,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。
她叩首谢恩,声音听不出半分波澜:“臣女……领旨谢恩。”
消息如长了翅膀般飞出,半日之内,传遍朝野。
有人艳羡她得了青云梯,竟能凭一介伶人之身,直达天听;更多人则是冷眼旁观,暗中嗤笑。
太常寺少卿杜衡在与同僚饮茶时,便摔了杯子,冷哼道:“以倡优之技干涉朝政,牝鸡司晨,国之将亡的预兆!等着吧,此女必遭天谴!”
是夜,晚音社密室。
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入,不带起一丝风声。
夜玄宸扯下面巾,俊美的脸上不见往日的温润,唯有冰霜般的凝重。
他将一卷薄薄的纸塞入苏晚音手中,声音压得极低:“兵部压下了真正的战报,谎称北境大捷,斩首三千。实际上,是我方丢了燕回关外百里草场,折损两千精锐,数万流民正涌向关内。”
苏晚音展开纸卷,那上面誊抄的字迹触目惊心。
寥寥数行,字字泣血。
夜玄宸的目光沉得能滴出水来:“三日后的宫宴,是为了庆‘大捷’。你若在殿上唱出真相,便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,撕下整个朝廷的脸皮,与他们所有人为敌。”
他是在劝她,也是在警告她。
苏晚-音的指尖,无意识地抚过腰间那枚温润的龙纹玉佩。
刹那间,百戏空间无声开启,那座巍峨的千面阁在她意念中轰然洞开。
无数声腔曲谱如流光飞旋,最终定格在一卷杀伐之气冲天的古谱上——《破阵子》。
苍凉、悲壮的战鼓之声,仿佛跨越时空,在她心底一遍遍擂响。
她缓缓合上纸卷,抬起眼,眸中清冷如雪,却燃着一簇不灭的火。
“可若我不唱……”她轻声说,“那些死在雪地里的将士,就真的白死了。”
登台前一日。
内廷掌乐监高公公借着查验宫宴乐器的名头,亲临晚音社。
他背着手,在院中踱步,满脸都是挑剔。
“这鼓声太响,失了雅乐之正,是为喧哗!”
“这笛音太锐,少了中和之气,是为刺耳!”
他一番斥责,听得晚音社众人心惊胆战。
待斥退了旁人,只剩苏晚音在侧时,他却从宽大的袖袍中,极快地滑出一枚铜制的调音哨,塞进苏晚音手里。
“大殿东南角,有三尊先帝征战时缴获的古鼎,”他嘴唇未动,声音却如蚊蚋般钻入她耳中,“材质特殊,以特定音律引之,可与殿中龙柱共振。”
他顿了顿,浑浊的老眼里泛起一丝红光,声音更低了:“你爹当年……救过我一条贱命。今日,老奴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。是龙是蛇,看你自己的造化。”
苏晚音指尖一紧,不动声色地将那枚冰凉的铜哨收入袖中,深深一福:“晚音谢公公教诲。”
当晚,她便将自己与鼓手沈砚秋、记事小石头锁在练功房内,彻夜未出。
她以百戏空间中的《破阵子》原谱为根基,将那雄浑的战鼓节奏,拆解成“七急三缓”的暗码。
这正是北境军中传递“急行军,有埋伏”的密语!
她又令小石头将《军需志》中,历年克扣北境的粮饷数目、军械损耗等冰冷数据,以特定的韵律背诵出来。
她要将这些,化作最锋利的唱词,一字一句,钉在金銮殿上。
重阳佳节,宫宴当晚。
金殿之上,华灯璀璨,丝竹悦耳,一派歌舞升平。
苏晚音一袭素白舞衣,缓步入殿。
她未施半点浓彩,唯有额间一点朱砂,红得仿佛能滴下血来。
这身素缟,在满殿的锦绣华服间,显得如此格格不入,又如此刺眼。
乐官席首,太常寺少卿杜衡端坐着,嘴角噙着一抹冷笑。
他早已对身旁的乐工示意:“盯紧了她,若她敢唱出半句不合时宜的靡靡之音,立刻奏响‘镇魂引’,给本官把她的声音死死压下去!”
苏晚音在殿中盈盈一拜,柔声启唇。
开场的,竟是一首温婉柔媚的《采莲曲》。
“江南可采莲,莲叶何田田……”
她的嗓音轻盈婉转,身段如弱柳扶风,仿佛真是那不谙世事的江南采莲女。
满殿权贵紧绷的神经都松懈下来,不少人露出欣赏的神色。
杜衡更是冷哼一声,眼中的戒备化为了轻蔑。
一曲毕,二曲起。直至第三折,曲风毫无预兆地陡然一转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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