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破晓,将一夜的诡谲与暗涌尽数染上金边。
正音大典的礼乐钟声,如约而至,一声声,沉重地敲在京城所有人的心上。
午门之外,人山人海,却诡异地鸦雀无声。
昨夜“七门齐喑”的异象,如一双无形的手,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,也点燃了所有人心中那一点名为“期待”的火星。
他们都在等,等那个传言中将为苏家招魂的女人,苏晚音。
御驾抵达,百官跪迎。
皇帝面沉如水,落座于戏台正前方的御座,龙目深邃,看不出半分情绪。
西侧廊下,一个不起眼的角落,夜玄宸一袭病容,身披狐裘,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坐定。
他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,目光越过重重华盖,精准地落在戏台那紧闭的幕布上。
“宣——晚音社,苏晚音,献艺!”
随着内侍一声高亢的唱喏,全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。
沉重的幕布缓缓拉开。
没有凤冠霞帔,没有锦绣戏袍。
苏晚音只着一身素白孝衣,就那么孑然一身,立于空旷的戏台中央。
她未施粉黛,一张脸素净得宛如昆仑美玉,却因那彻骨的清冷而透出惊心动魄的美。
发髻高挽,仅以一根素银簪固定,那银簪的样式古朴,正是沈砚秋用她先人指骨所制的骨哨笛。
全场哗然!
“这……这是献艺还是奔丧?”
“太大胆了!正音大典,竟敢身着素缟,这是大不敬!”
御座之侧,礼部尚书严嵩然的脸色早已黑如锅底,眼中杀机毕露。
苏晚音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,她缓缓抬起手,将那根骨哨银簪凑至唇边。
没有乐师起调,没有锣鼓开场。
一缕清越、孤寂、仿佛来自亘古荒原的哨音,悠悠响起。
那声音不似人间凡乐,带着刺骨的寒意与无尽的悲怆,如泣如诉,瞬间穿透了鼎沸的人声,钻入每个人的骨髓。
《长夜行·招魂调》!
是那首被禁了十年,却在坊间暗暗流传的悲歌!
“好个苏家余孽!来人……”严嵩然霍然起身,正欲发作。
苏晚音却已开口,她的声音清冽如冰泉,每一个字都砸在所有人的心上:
“衣在,戏在;”
她一手抚上胸口,那里,用金线绣着一个若隐若现的“苏”字。
“戏在,人在!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她另一只手藏于宽袖之中,拇指指甲在胭脂盒里那枚微型火折子上,轻轻一划!
一簇幽蓝的冷焰,如鬼火般无声燃起。
她看似不经意地将指尖在衣襟的金线处一擦而过。
“嗤——”
一道微不可察的轻响,那道用松脂粉末混纺的金线,竟骤然燃起一线细微的火光!
火焰不大,却亮得诡异!
它并不蔓延,只沿着金线勾勒的轨迹,如一支烧红的烙铁,精准地在素白的戏服上游走。
蜂蜡瞬间熔化,一个朱红色的、繁复而狰狞的印记纹路,如同从血肉中渗透出来一般,赫然浮现在她胸前!
“是……是裴家的火漆印!”前排有眼尖的官员失声惊呼。
那正是十年前,将苏家钉死在耻辱柱上的伪证核心!
“妖术!这是妖术!”严嵩然再也按捺不住,面目扭曲地指着苏晚音,厉声咆哮,“此女以妖法祸乱大典!禁军何在!速速将这妖女给本官拿下,就地正法!”
数十名甲胄鲜明的禁军闻声而动,杀气腾腾地便要冲上戏台。
就在这时!
“啪——”
一声清脆至极的碎裂声,自西侧廊下响起,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。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那病弱的质子夜玄宸,失手打碎了案上的白玉杯。
他捂着嘴,剧烈地咳嗽起来,仿佛下一刻就要咳出血来。
然而,这声摔杯为号,却像一道无声的圣旨。
“陛下有旨——”
高公公那尖锐而威严的声音,如一道惊雷在所有人头顶炸响。
他手持拂尘,一步跨出,高声宣道:“苏氏一案,牵涉甚广。陛下仁德,准其以艺陈情,一曲唱毕,再行公议!任何人,不得打断!”
话音未落,御座上的皇帝,缓缓地、不易察觉地,微微颔首。
帝王金口玉言,虽未明说,却已是默许!
严嵩然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,他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命令咽了回去,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晚音,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。
得了这片刻喘息,台侧的沈砚秋眼中精光一闪,猛地一挥手!
“起乐!”
藏于幕后的晚音社弟子齐齐发力,悲怆激昂的《招魂调》骤然奏响!
与此同时,苏晚音腰身一转,一个微小的提沉,牵动了那看不见的蚕丝线。
“叮——嗡——”
悬于戏台四角的十二枚铜铃,竟在同一时刻,应着乐声,无风自鸣!
那声音古朴而肃穆,仿佛九天之上的律法审判,带着不容置疑的神圣与威严,与她的唱腔、与那悲凉的乐声完美共振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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