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风送爽,桂子飘香,又是一年中秋至。
往年的荣国府,此刻早已是张灯结彩,笑语喧阗。
梨香院请了戏班子,园子里搭了赏月台,各房各院忙着献礼、摆席、猜灯谜。
然而今年的贾府,却像被抽去了筋骨,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萧条。
大门上象征性地挂着几个褪色的红灯笼,在夜风中无精打采地摇晃。
府内虽有灯火,却稀稀落落,映照着空寂的回廊和略显荒芜的庭院。
仆役们走动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,全无往日的生气。
正厅里,勉强摆了一桌席面,菜肴远不及往年丰盛精致,多是些应节的瓜果、月饼,并几样寻常菜蔬,连酒水也换成了普通的家酿。
贾母强撑着坐在上首,脸上涂了脂粉也掩不住那份灰败和疲惫。
王夫人、邢夫人分坐两侧,一个木然,一个阴沉。
王熙凤脸上依旧带着笑,只是那笑意浮在表面,眼底的焦虑和算计藏也藏不住,她忙前忙后地张罗,声音却没了往日的爽脆响亮,更像是硬挤出来的热闹。
探春、惜春、李纨带着巧姐儿围坐一旁,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。
宝玉挨着贾母坐着,眼神却空洞地望着门外清冷的月色,不知在想什么,面前的酒杯动也没动。
黛玉告了病,未曾在席。
“老太太,好歹用点这蟹肉月饼,是厨房新做的……”王熙凤殷勤地布菜。
贾母摆摆手,叹道:“老了,牙口不好,也尝不出味儿了。你们吃吧。”
邢夫人看着桌上略显寒酸的菜色,再看看自己身上半旧的衣裳,鼻子里哼了一声,低声嘟囔:“往年这时候,什么熊掌鹿筋没有?如今倒好,连个像样的席面都凑不齐了……”
她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刺入每个人耳中。
王夫人脸色更僵,王熙凤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。
探春微微蹙眉,却不好说什么。
宝玉忽然抓起面前的酒杯,一饮而尽,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咳嗽起来,眼泪都咳了出来,也不知是酒的缘故,还是别的什么。
就在这时,门房老仆有些慌张地进来禀报:“老太太,太太,陆府……陆夫人派人送节礼来了!”
厅内瞬间一静,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门口。
只见几个穿着陆府统一青绸比甲的健仆,抬着几个沉甸甸、扎着红绸的大礼盒鱼贯而入,后面还跟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,态度恭谨却不卑不亢。
“给老太太、太太、各位奶奶姑娘请安。”
管事上前行礼,声音清晰,“我家夫人感念旧谊,值此中秋佳节,特命小的送来薄礼,聊表心意,恭祝阖府安康,月圆人圆。”
说罢,呈上一份大红洒金的礼单。
王熙凤反应最快,脸上立刻堆起十二分的热情,亲自上前接过礼单,嘴里连声道:“哎哟哟,宝妹妹真是……太客气了!时时刻刻惦记着我们,快请坐,喝杯茶……”
管事婉拒了:“多谢二奶奶盛情,小的还要回去复命,不敢久留。”
王熙凤也不强留,连忙让平儿打赏了来人。
管事和健仆行礼告退,留下那几个扎眼的礼盒,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块,瞬间搅动了厅内压抑的空气。
王熙凤展开礼单,念出声来,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响亮:
“呈老祖宗:极品金丝血燕窝一斤,百年老山参一对,紫檀木嵌螺钿福禄寿三星摆件一座,苏绣金线团花富贵牡丹炕屏一架,各色新巧苏式、广式月饼八匣。”
“呈大太太、二太太:上等宫绸四匹,赤金嵌红宝头面一套(大太太),赤金点翠头面一套(二太太),御制中秋贡茶四罐。”
“呈琏二奶奶:时新杭绸两匹,赤金累丝嵌珠手镯一对,内造新样点心四匣。”
“呈三姑娘、四姑娘:澄心堂纸两刀,紫毫湖笔四支,松烟墨四锭,歙砚两方,内造点心四匣。”
“呈珠大奶奶:云锦两匹,赤金素簪一对,官燕一盏,时新果脯四盒。”
“呈巧姐儿:赤金长命锁片一个,内造精巧玩器两匣,新巧点心两匣。”
“另呈林姑娘:上等白燕窝半斤,雪蛤油二两,新贡碧螺春二斤,内造清甜软糯点心四匣。”
…………
每念一样,厅内众人的脸色就复杂一分。
这份礼,太重了!
重到足以让如今捉襟见肘的贾府感到窒息般的压力。
它像一面镜子,清晰地映照出两府如今的天壤之别。
它透着薛宝钗滴水不漏的礼数,也无声地彰显着陆府泼天的富贵和从容。
贾母闭了闭眼,苍老的手微微颤抖。
这份重礼,是情谊,也是无声的提醒——提醒她贾府如今的落魄,提醒她那个曾经寄居府中的宝丫头,如今已是他们需要仰望的陆夫人。
邢夫人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,看着送到自己面前那套金光闪闪的头面,只觉得刺眼无比。
她猛地抓起自己面前一个粗瓷茶盏,狠狠摔在地上!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碎片四溅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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