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府的日子,在黛玉的生命里铺开了一幅前所未有的宁静画卷。
清晨,伴着窗外婉转鸟鸣醒来,紫鹃端来的不再是苦涩难咽的浓药,而是温润滋补的羹汤和精致小点。
午后,她或是在潇湘馆(宝钗特意为她保留的院名,以慰其心)临窗读书,或是漫步于精巧别致的陆府花园。
秋深了,园中菊花开得正盛,黄的如金,白的似雪,紫的若霞,比大观园更添了几分精心养护的华贵气象。
身体里的沉疴似乎被这园中的清气和持续的“小还丹”药力一点点驱散,咳嗽少了,夜里能安眠,脸颊也透出久违的、健康的红晕。
心情也随之开阔。
不必再日日悬心于贾府的风雨飘摇,不必再揣度那些复杂难辨的人心。
在这里,她是纯粹的客人,是宝姐姐真心照拂的妹妹,是陆府上下以礼相待的林姑娘。
这日午后,阳光正好,暖融融地洒在花厅的棋枰上。
黛玉与宝钗相对而坐,黑白二子在楸枰上纵横交错。
“宝姐姐这步‘镇神头’,可真是杀伐果断。”黛玉拈着一枚白玉棋子,看着宝钗刚刚落下的一子,轻笑道。
她今日穿着一件淡青色绣折枝梅的薄袄,气色莹润,眉宇间那抹惯常的轻愁淡了许多。
宝钗穿着家常的藕荷色袄裙,发髻松松挽着,只簪一支白玉簪,闻言抬眼,笑容温婉依旧,眼底却多了几分黛玉熟悉的、属于“陆夫人”的从容与沉稳。
“妹妹谬赞了。不过是看准了时机,行险一搏罢了。倒是妹妹这盘棋,布局绵密,看似处处退让,实则暗藏杀机,稍有不慎,我这大龙可就危险了。”
她说着,轻轻点了点棋局一角。
两人相视一笑,默契尽在不言中。
棋风如人,黛玉的棋路清奇灵动,暗藏锋锐;
宝钗则沉稳务实,善于抓住对手破绽,一击制胜。
这棋局,也映照着她们各自选择的道路。
黛玉心中感慨,谁能想到,当年在大观园里讲究“女子无才便是德”、处处劝人宽和忍让的宝姐姐,如今执起棋子,落子间竟有如此清晰的决断与掌控力。
“说起来,”宝钗端起茶盏,轻轻撇去浮沫,“前日听晴雯说,麝月在她那儿安顿得极好,针线房管事的嬷嬷夸她手艺扎实,人也勤快。”
黛玉点头:“麝月性子本分,是个踏实做事的。能离开那泥潭,是她的福气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低了些,“只是…不知府里如今…又是什么光景了。”
那终究是她住了多年的地方,虽有万般不是,骤然听闻故人离散,心中难免怅然。
宝钗放下茶盏,神色平静无波:“树倒猢狲散,墙倒众人推。皆是定数。我们能做的,不过是接住那些愿意跳出来的人罢了。”
她语气温和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。
贾府的倾颓,在她眼中已是必然。
————
贾府,西跨院。
贾赦的屋子门窗紧闭,厚重的帘子隔绝了所有光线,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刺鼻的药味、汗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、腐败的暮气。
自那日从陆府门前被抬回来,他便彻底垮了。
身体的病痛尚在其次,那深入骨髓的耻辱和恐惧,日夜啃噬着他。
他时而昏睡,时而暴怒,砸东西、咒骂下人,尤其对邢夫人更是动辄打骂,骂她无能,骂她克夫。
更多的时候,他蜷缩在阴暗的床榻深处,独眼在昏暗中闪烁着浑浊而诡异的光,像一头受伤又充满恶意的困兽。
府里的艰难,他并非全然不知,只是早已麻木。
银子?体面?前程?
这些对他而言都成了虚幻。
他只想抓住点什么,抓住一点能证明他还活着、还掌握着生杀予夺权力的东西。
他的目光,死死盯上了老太太屋里的大丫鬟——鸳鸯。
那个身段窈窕、容貌清秀、办事利落、在老太太跟前极有脸面的丫头。
以前他或许还有几分顾忌,如今,他还有什么可怕的?
连陆远那样的阎王都招惹过了,还怕一个丫头不成?
一种扭曲的占有欲和报复心在他心底疯狂滋长。
他要她!
他要让所有人看看,他贾恩侯还没死!
他还是这荣国府的大老爷!
风声很快传到了鸳鸯耳朵里。
她如遭雷击,浑身冰冷。
她太清楚这位大老爷的德行了,落在他手里,比死还不如!
她第一时间求到了老太太跟前,跪在地上,抱着贾母的腿,哭得肝肠寸断:“老太太!老太太救救奴婢!奴婢情愿一辈子不嫁人,就守着您!求您看在奴婢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上,别让奴婢……”
贾母枯坐在榻上,捻着佛珠的手微微发抖,老泪纵横。
她何尝不想护住这个贴心贴意的丫头?
可如今的贾赦,就像一条疯狗,连她这个母亲的话都听不进去了。
府里风雨飘摇,她心力交瘁,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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