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雨缠绵多日,终于放晴,但京城的空气里却弥漫着另一种湿冷。
那是人心叵测滋生出的污秽暗流,虽无形,却更刺骨。
陆远站在书房窗边,负手望着庭中几株残菊,面色沉静,眼神却锐利如鹰隼。
赵烈垂手立在下方,详细禀报着查探结果。
“……源头确系梅氏无疑。其子梅文信典当玉佩金镯,雇了城南几个专事传播谣言的青皮破落户,在茶楼酒肆、市井坊间散布污言。内容不堪,主要诋毁薛二姑娘清誉,并牵涉大人与薛姨娘。”
赵烈声音平稳,但提及内容时,眼底闪过寒光,“现已查明共有核心散播者七人,经手扩大传播者不下二十人。名单在此。”
陆远接过那张薄薄的纸,目光扫过上面一个个名字,如同在看死物。
他没有愤怒,至少表面没有,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。
“抓。”
一个字,轻飘飘落下,却重若千钧。
“是!”赵烈毫不迟疑,转身欲走。
“等等,”陆远叫住他,“梅家那对母子,‘请’进诏狱‘协助调查’梅翰林一案。告诉他们,既然那么喜欢说话,就去该说的地方,说个清楚。”
赵烈心领神会:“属下明白!定让他们‘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’!”
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,带着锦衣卫特有的森然意味。
锦衣卫的动作雷厉风行。
不过半日功夫,名单上那些平日里嚼舌根最厉害、传谣最起劲的闲汉、婆子,一个接一个从市井间“消失”了。
他们被从赌坊、茶馆、甚至自家的炕头上拖出来,套上黑色头套,塞进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,直接送入北镇抚司阴森的大狱。
恐慌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,迅速在底层市井蔓延开来。
那些原本传得津津有味的人们瞬间噤若寒蝉,互相使着眼色,再不敢多提“陆府”、“薛姑娘”半个字。
流言以比蔓延时更快的速度销声匿迹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然而,无形的毒刺已然扎下,伤口虽看不见,却在暗处溃烂流脓。
梅府那扇破旧的大门被锦衣卫毫不客气地踹开。
梅夫人正对着几个躲懒的仆妇发火,见到如狼似虎的官差涌入,先是一愣,随即色厉内荏地尖叫:“你们干什么?还有没有王法了!我家老爷可是翰林……”
“梅夫人,”领队的百户皮笑肉不笑地打断她,“贵府梅翰林一案尚有诸多疑点,指挥使大人请您和公子过府一问。请吧?”
他嘴上说着“请”,手却一挥,身后校尉立刻上前,一左一右挟持住了吓得魂飞魄散的梅文信。
“你们……你们这是滥用私刑!栽赃陷害!我要告御状!”
梅夫人扑上去想抢回儿子,却被轻易推开。
那百户凑近一步,压低声音,语气却冰冷刺骨:“夫人,您那些在外面说的‘体己话’,我们大人和薛姑娘,都听到了。大人说,既然您这么能说,不如去诏狱里,跟刑具好好说说?看看是您的嘴硬,还是咱们的家伙硬?”
梅夫人如遭雷击,脸上血色瞬间褪尽,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。
她终于明白,陆远的报复来了,而且如此直接、酷烈。
她所有的怨毒和侥幸在这一刻化为无边恐惧,腿一软,瘫倒在地,再无方才的嚣张气焰,如同一条死狗般被拖了出去。
谣言是渐渐止息了。
但薛宝琴的世界,却仿佛被永远地蒙上了一层灰。
她尽量不出蘅芜苑,偶尔不得已去园子里散心,总能敏锐地捕捉到那些躲闪的目光、窃窃的私语。
即便它们在她看去时立刻消失。
下人们依旧恭敬,但那恭敬里,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窥探和怜悯。
姐妹们常来陪她,变着法儿逗她开心。
薛宝钗端来精心炖制的补品,黛玉拿出新写的诗词与她品评,湘云讲着外面的趣闻,迎春则安静地陪她做着女红。
宝琴总是微笑着,应和着,感谢着。
但那双原本灵动如秋水的眸子,却失去了光彩,常常说着话就失了焦距,望着窗外某处虚空,怔怔地出神。
茶饭用得极少,人眼见着清减了下去,腰肢愈发不盈一握,脸上难得再见欢容。
一次,史湘云气得跺脚:“那些杀才都抓起来了,梅家那老虔婆也下了大狱,再不敢胡说八道了!琴妹妹你何必还为那些混账话伤神?不值当!”
宝琴只是轻轻摇头,唇边漾起一丝苦涩至极的浅笑:“云姐姐,我知道大家为我好。可是……刀子没扎在自己身上,是不知道疼的。
她们说的那些话……就像污水泼在了白绢上,纵使事后洗净,那污渍的印子,也永远都在了。我这辈子……怕是就这样了。”
她的话语很轻,却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疲惫,听得众人心下凄然,却又无从劝起。
女子名节重于山,这污名,岂是轻易能洗刷干净的?
往后议亲,哪个体面人家还会愿意聘娶一个身陷如此污糟谣言中的女子?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