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厅里欢声笑语,其乐融融。与窗外逐渐凛冽的寒冬景象,恍如两个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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贾府,贾政书房。
与陆府的暖融欢快截然相反,荣国府贾政的书房,冷得如同冰窟。
为了节省用度,炭盆里只零星有几块半燃不燃的劣炭,苟延残喘地散发着微弱的热量,反而更衬得满室清冷,墨砚都快要冻上了。
贾政穿着一件半旧的藏青色直裰,外罩灰鼠皮坎肩,坐在书案后,脸色蜡黄,眼眶深陷,不住地低声咳嗽。
但他看向下方的那双眼睛,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焦灼火焰。
贾宝玉垂手站在下方,穿着一件藕合色袄子,面色苍白,眼神涣散。
怔怔地望着窗棂外一株枯败的西府海棠,神魂早已不知飞到了哪个大荒山无稽崖去了。
他昨夜又梦到了潇湘馆。
梦里有月光,有竹影,有药香,更有那个倚在窗前,穿着月白绫袄、青缎掐牙背心,眉尖若蹙,罥烟眉含愁带嗔的妹妹。
她似乎在吟诗,又似乎在垂泪,他想走近,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……
“宝玉!宝玉!”
贾政的厉喝声如同冰冷的皮鞭,骤然抽碎了他的幻梦。
宝玉猛地一哆嗦,茫然回神:“父、父亲……”
“我方才说了什么?!”
贾政气得浑身发抖,手指点着摊开在桌上的《孟子》,“告子篇!‘性犹湍水也’!下文是什么?!你说!”
宝玉脑子里一片空白,方才父亲讲的什么“性无善无不善”,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,满心满肺都是林妹妹那含泪的眼眸和陆府那高耸的院墙。
他嗫嚅着,嘴唇动了动,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。
“孽障!不成器的东西!”
贾政最后的耐心耗尽,猛地一拍桌子,那虚弱的声响却如同惊雷,“整日里魂不守舍!心里想的都是什么淫词艳曲、狐媚魇道!
家业败落至此,你竟无半点忧惧之心!我贾家……我贾家怎么生出你这等废物!”
连日来的病痛、屈辱、对家族未来的绝望,此刻尽数化为滔天怒火,倾泻在宝玉身上。
若是往日,宝玉或许就低头忍了。
可今日,许是昨夜没睡好,许是那梦境太过真实揪心,许是父亲话里的“狐媚”二字刺痛了他(他直觉那是在影射黛玉),他竟生出一股罕见的倔强和逆反。
他猛地抬起头,眼圈泛红,声音带着哽咽和不平:“父亲终日逼我读这些书,不过是为了功名利禄!可知这些圣贤书,早已被那些禄蠹读歪了去!
就算中了举人进士,又能如何?就能挽回这颓势吗?不过是又多一个蝇营狗苟之人罢了!我不愿变成那样的人!”
贾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!
这个一向畏畏缩缩的儿子,竟敢顶撞他!
还说出如此“离经叛道”、“大逆不道”的话来!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!”
贾政气得眼前发黑,身子晃了一晃,勉强扶住书案,手指颤抖地指着宝玉,“你这畜生!你这祸胎!你竟敢……竟敢诋毁圣贤!
妄议朝政!我……我今日非打死你不可!免得你日后酿成大祸,拖累全家!”
盛怒之下,他四下寻找趁手的家伙,一眼看到墙边挂着一把用来拂尘的鸡毛掸子,冲过去一把夺下,没头没脑地就朝宝玉身上抽去!
“我叫你不学无术!我叫你顶撞父母!我叫你心思淫邪!我叫你惦记那些没要紧的!”
贾政一边喘着粗气痛骂,一边用力抽打。
那鸡毛掸子虽不致命,但抽在身上也是火辣辣地疼。
宝玉起初还硬挺着,咬着牙不哭不出声,可听到最后一句“惦记那些没要紧的”,仿佛心底最隐秘、最珍贵的角落被粗暴践踏,委屈、愤怒、绝望瞬间冲垮了堤防。
他竟不躲不闪,哭着喊道:“打!打死我好了!横竖这家里也没人真心疼我!林妹妹走了,你们谁又真心替她想过?你们只想着你们的官位!你们的家业!何曾想过我们……”
这话更是戳了贾政的肺管子!
他气得几乎晕厥,手下更狠:“反了!反了!还敢提!还敢提!都是被那狐媚子勾引的!我贾门不幸!不幸啊!”
书房内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外面。
小厮们不敢进来,慌忙去报与王夫人和贾母。
等王夫人哭着、贾母颤巍巍地被搀扶赶来时,贾政已打得脱力,拄着鸡毛掸子不住咳嗽喘息。
宝玉则瘫跪在地上,衣衫凌乱,背上、手臂上满是红檩子,脸上泪痕交错,眼神却是一片空洞的死灰,仿佛心已经死了大半。
“我的儿啊!”王夫人扑过去抱住宝玉,嚎啕大哭。
“政儿!你……你要气死我不成!”
贾母顿着拐杖,老泪纵横,“家里已是这般光景,你……你还要逼死他吗?莫非真要我这把老骨头眼睁睁看着这个家散干净、死干净吗?!”
贾政看着老母悲愤的模样,看着儿子那失魂落魄的样子,再看看这冰冷破败的书房,一腔怒火骤然被无尽的悲凉取代。
他踉跄一步,颓然坐倒在椅子里,用手掩住面庞,发出一声似哭似笑、沉重无比的叹息。
那叹息声里,是一个时代无可挽回的倾覆,是一个家族末路穷途的悲鸣,沉重得压得每一个人都无法呼吸。
书房外,寒风呼啸着掠过枯枝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,更添凄冷。
荣国府的衰败,已如这侵入骨髓的寒意,再也无法驱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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