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上午,天色依旧阴沉,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,扑打在陆府高耸的青灰墙头和紧闭的朱漆大门上。
门首那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默然矗立,比宁国府门前那对更显肃杀威严,无声地诉说着主人家的权势与冷峻。
贾蓉乘着一顶半新不旧的青呢小轿,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,来到了陆府门前。
他手里拎着两盒勉强凑出来的、包装精致的药材和一段杭绸,算是登门道谢的礼物。
整了整身上那件最好的、袖口却已有些磨损的云缎袍子,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,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惧与忐忑,上前叩响了门环。
门房是个神色精悍的壮年男子,穿着陆府下人统一的藏青色棉褂,眼神锐利地打量了他一番,才引他入内。
穿过庭院,贾蓉忍不住四下偷觑。
但见陆府内虽不似鼎盛时期荣宁二府那般雕梁画栋、极尽奢华,却处处透着一种规整、冷肃和内敛的威严。
青石板扫得干干净净,不见一片落叶,廊下侍立的护卫皆腰佩短刃,身形挺拔,目光沉静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,让贾蓉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,感觉比进了皇宫大内还要紧张。
他被引至一处偏厅等候。
厅内陈设简洁硬朗,黑檀木的桌椅,墙上挂着一柄镶宝石的波斯弯刀,炭盆烧得旺,驱散了寒意,却驱不散贾蓉心头的冷。
他搓着手,坐立不安,每一次门外脚步声响起,都让他惊得几乎跳起来。
不知等了多久,终于听到门外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。
帘栊一掀,一股迫人的寒气随之涌入。
陆远走了进来。
他并未穿官服,只着一身玄色暗纹锦袍,外罩一件同色系的大氅,墨玉冠束发,面容冷峻,眉眼间带着一丝处理公务后的倦色,更显深邃难测。
他目光如实质般扫过贾蓉,并未立刻说话,只解下大氅递给身后无声出现的侍从,然后才在主位坐下。
贾蓉只觉得那一眼看得自己头皮发麻,腿肚子发软,慌忙站起身,脸上堆起最谄媚的笑容,深深作揖:“晚辈贾蓉,见过陆大人!昨日多谢大人仗义出手,救了家姑一命!大人恩同再造,晚辈……晚辈感激不尽!”
他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,双手奉上礼物,“区区薄礼,不成敬意,聊表谢忱,还请大人笑纳。”
陆远并未看那些礼物,只抬手示意他放下,声音平淡无波,听不出情绪:“举手之劳。贾惜春姑娘现在府中将养,已无大碍。”
“是是是,多谢大人费心照料!”
贾蓉连连点头,小心翼翼地在下首椅子上沾了半个屁股,斟酌着词句,“大人您公务繁忙,晚辈本不该再来打扰……只是,家姑昨日受了惊吓,晚辈心中实在担忧。
且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,长久留在贵府,恐于礼不合,也怕给大人添麻烦……故而,晚辈今日特来,是想……是想接家姑回府调养。宁府虽简陋,总归是自己家,也好让她安心静养……”
他说得极其委婉客气,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陆远的脸色,心跳如擂鼓。
陆远静静听着,手指无意识地在黑檀木椅扶手上轻轻敲击,发出极轻微的“哒、哒”声,每一声都像敲在贾蓉的心尖上。
待贾蓉说完,厅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炭盆里“噼啪”爆开一点火星,格外清晰。
陆远抬起眼,目光冷冽如冰刃,直刺贾蓉:“不用接了。”
贾蓉一愣,没反应过来:“大人……您的意思是?”
“我说,”陆远语气依旧平淡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量,“人,不用接回去了。贾惜春,今后就留在我陆府。”
贾蓉彻底懵了,嘴巴微张,一时没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转折:“留……留在贵府?这……大人,这是为何?晚辈……晚辈愚钝,还请大人明示……”
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。
陆远身体微微前倾,那双深邃的眼眸锁定贾蓉,唇边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、近乎冷酷的弧度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地说道:“我看上她了。准备纳她为妾。”
“纳……纳妾?!”
贾蓉如遭雷击,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,眼睛瞪得溜圆,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,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
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!
陆远?纳惜春为妾?
这……这从何说起?!
他千算万算,算尽了惜春可能求助的人,算尽了如何应对陆远的责难,却独独没算到会是这个结果!
陆远看着他失魂落魄、惊骇欲绝的模样,眼神没有丝毫波动,反而更冷了几分,声音沉了下去,带着无形的压迫:“怎么,你不愿意?”
这三个字,轻飘飘的,却像三座大山,轰然压向贾蓉。
贾蓉一个激灵,瞬间从巨大的震惊和错愕中惊醒过来。
不愿意?他敢说不愿意吗?
眼前这人是谁?
是手握锦衣卫权柄、杀人如麻、连亲王公侯都要忌惮三分的陆阎王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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