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八,史家被削爵抄家的消息,终究如同腊月里凛冽的寒风,穿透重重高墙,吹进了荣国府那已然颓败的院落。
贾琏在外头听来了确切消息,回来与王夫人、邢夫人并贾政商议,几人面面相觑,脸上皆是一片灰败。
兔死狐悲,物伤其类。
史家与贾家同为金陵四大家族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,如今史家顷刻倾覆,贾家又能好到哪儿去?
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,甚至,他们如今的境况,连五十步都不如。
“这可怎么是好?老太太若是问起……”王夫人忧心忡忡,手中的佛珠捻得飞快。
贾政长叹一声,须发似乎更白了几分:“瞒着吧,能瞒一时是一时。母亲年事已高,又病着,断不能再受此刺激。”
他想起史鼎那狂悖之言,又想到自家府上那些不成器的子侄,后背惊出一层冷汗。
若非还有个贵妃娘娘在宫里撑着,贾家的下场,只怕比史家更惨。
探春也从赵姨娘处听到了风声,她独自坐在窗前,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,心中那点因新衣而起的委屈,此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。
史家侯爵之位,说没就没了,湘云姐姐……她如今在陆府,倒算是因祸得福了罢?
对比自家这摇摇欲坠的景象,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和恐惧攫住了她。
连史家这样的勋贵都倒了,贾府这艘破船,还能在风雨中飘摇多久?
贾宝玉也知道了,他怔了半晌,想起湘云往日那爱说爱笑、英豪阔大的模样,又想到她如今娘家败落,虽在陆府安身,终究是寄人篱下,心中一阵酸楚。
他想去潇湘馆找黛玉说说,走到半路,却又停下。
林妹妹如今也在那边府上,气色眼见着好了许多,他再去说这些烦难事,岂不是徒惹她伤感?
他最终只默默回了怡红院,看着昔日姐妹们嬉戏玩闹的地方如今空空荡荡,袭人等丫鬟也小心翼翼,不敢多言,一种“流水落花春去也”的悲凉,弥漫心头。
这个年,注定是过不好了。
陆府这边,却是另一番天地。
腊月三十,除夕。
一大早,府内便忙碌起来。
各院落、游廊、厅堂早已打扫得纤尘不染,此刻更是将准备好的年画、窗花、盆景一一布置妥当。
大红的灯笼从府门一直挂到内院深处,在冬日微弱的阳光下,映出一片暖融融的辉光。
厨房里蒸汽腾腾,鸡鸭鱼肉、各色糕点果子堆积如山,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食物香气和淡淡的硫磺味道——那是小厮们在远处空地上试放爆竹。
薛宝钗作为内院当家人,今日更是盛装。
她穿着一件石榴红缂丝牡丹纹样的锦缎长袄,下系杏黄色遍地金马面裙,头戴赤金点翠步摇,耳坠明珠,雍容华贵,气度端凝。
她指挥若定,吩咐仆妇们准备祭祖的三牲果品,安排晚宴的席面座次,检查各处灯火是否齐备,井井有条,不见丝毫忙乱。
王熙凤穿着一身绛紫色百蝶穿花遍地金袄裙,帮着宝钗打点外头男仆和往来人情的琐事。
她言语爽利,处置果断,倒比在贾府时更多了几分从容自信,不必再为银钱亏空绞尽脑汁,也不必再看那起子小人脸色。
惜春今日也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藕荷色绣折枝梅花锦缎袄裙,越显得气质清冷,她帮着宝钗核对各院送来的年礼清单,字迹娟秀,条理分明。
迎春穿着那身湖蓝色绣玉兰长袄,安静地坐在暖阁里,帮着剪一些精细的窗花,司棋在一旁打下手,主仆二人低声细语,气氛宁和。
晴雯更是打扮得光彩照人,她那件自己改制的大红刻丝彩蝶披风在今日终于派上用场。
领口袖缘雪白的风毛衬得她眉眼愈发精致灵动,她正指挥着小丫鬟们往各房送新摘的鲜花和新鲜果品,步履轻盈,笑声清脆。
秦可卿穿着一身月白绣淡紫色折枝芙蓉的袄裙,外罩一件银鼠皮坎肩,气质温婉,她细心检查着晚宴时要用到的杯盘碗盏,确保无一瑕疵。
薛宝琴年纪小,爱热闹,穿着一身海棠红绣喜鹊登梅的锦袄,像只快乐的蝴蝶。
在人群中穿梭,时而凑到宝钗身边看看,时而跑到惜春那里瞧瞧画,时而又去缠着湘云说话。
林黛玉今日也特意装扮过,穿着一件玉色绣绿萼梅的杭缎袄子,外罩一件青缎灰鼠皮的坎肩,下系一条月白绫裙,清新脱俗。
她坐在窗边,看着窗外忙碌的景象,手中捧着一个暖炉,紫鹃在一旁陪着说话。
比起在贾府时的多愁善感,她眉宇间舒展了许多,只是偶尔望向远处天际,眼中会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思绪,不知是想起了姑苏旧事,还是感慨自身际遇。
史湘云呢?
史家变故的阴影,在她心头盘桓了几日,终究被陆府这浓得化不开的年味和姐妹们真诚的关怀驱散了。
她本就不是沉溺悲伤的性子,既然事已至此,愁苦无用,反而辜负了眼前大好光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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