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府的暖阁里,地龙烧得正旺,与外间的春寒恍若两个世界。
探春坐在窗下,手中拿着一卷《李义山诗集》,却半晌未曾翻动一页。
窗外几株红梅开得正盛,映着廊下新糊的纱灯。
“三姐姐,快尝尝这新蒸的芋头!”
史湘云捧着一个剔红海棠式漆盒进来,里面盛着雪白的大芋头,还冒着热气,“林姐姐说这是南边的做法,蘸着桂花蜜吃,最是香甜不过。”
探春忙起身接过,只见那芋头蒸得恰到好处,莹白如玉,配着一小碟金黄的桂花蜜,煞是好看。
她拈起一块尝了,果然软糯香甜,不由笑道:“难为你们想得周到。在府里时,何曾想过芋头也能这般精致?”
话音未落,林黛玉披着件杏子红绫缎面对襟袄子走了进来,见探春唇角沾了点蜜,顺手递过自己的绢子,打趣道:“瞧你,吃个芋头也像孩子似的。云丫头定是又逼着你吃了,她自个儿贪嘴,偏要拉上别人。”
湘云不依,上去便要胳肢黛玉,被探春笑着拦住:“好姐姐,饶了她罢。这般精致的吃食,便是逼着我吃,我也甘愿的。”
三人笑作一团,探春望着她们明媚的笑颜,心头那点阴霾渐渐散去。
这两日,她随着姐妹们读书下棋、赏花品茶,甚至一起临帖作画,仿佛又回到了大观园结诗社时的光景。
宝钗细心,早命人将西厢房收拾出来给她住,帐幔被褥一应崭新,连妆奁里都备齐了胭脂水粉。
这种被珍视的感觉,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。
晚膳时,丫鬟们抬来一张黑漆螺钿小圆桌,摆上八样精致小菜:火腿鲜笋汤、酒酿清蒸鸭子、胭脂鹅脯、油盐炒枸杞芽儿,并四样点心。
宝钗亲自布让,笑道:“今日简单些,咱们姐妹好好说说话。”
探春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,想起在贾府时,常常是冷饭剩菜胡乱打发了,何曾这般清爽适口?
她低头默默吃着,心中百感交集。
饭后,宝琴拉着她去看新得的西洋镜,镜框上雕着缠枝玫瑰,十分精巧。
宝琴对着镜子比划着新得的珊瑚串子,忽然道:“三姐姐,你这两日气色好多了,脸上也有笑了。前儿在灯市上见你,瘦得让人心疼。”
探春望着镜中自己确实丰润了些的脸庞,轻声道:“这里...真好。”
是啊,真好。
不用每日晨昏定省时看王夫人的冷脸,不用听邢夫人含沙射影的嘲讽,更不用为府中捉襟见肘的开支发愁。
在这里,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少女,可以尽情说笑,可以安然入睡。
然而她不知道,这份短暂的安宁,即将被打破。
荣国府内,王夫人正坐在炕上捻佛珠,听着周瑞家的回话。
“...听说在陆府,三姑娘和宝二奶奶、林姑娘她们同吃同住,昨日还一起去了梨香院听戏。”
周瑞家的悄悄抬眼看了看王夫人的脸色,“陆府下人都在传,说三姑娘在那里比在自家还自在呢。”
王夫人手中的佛珠一顿,冷笑道:“好个没心肝的东西!家里这般艰难,她倒在外头享福。一个未出阁的姑娘,在别人府上住着不走,成何体统!”
邢夫人恰巧进来请安,听见这话,凉凉地道:“可不是么?我听说陆府待她极好,连新衣裳都做了好几身。到底是攀上高枝了,眼里哪还有我们这个家?”
这话像一根针,狠狠扎进王夫人心里。
她想起前些日子探春还因月钱发放的事顶撞自己,如今又闹这一出,分明是没把她这个嫡母放在眼里。
“去,”王夫人沉着脸对周瑞家的道,“把这话传出去,就说三姑娘在陆府乐不思蜀,我们请不回来。”
周瑞家的会意,躬身退下。
很快,荣国府的下人间便传开了:三姑娘嫌贫爱富,巴结陆府,连自家都不顾了。
“听说在那边,吃穿用度比宫里娘娘还讲究呢!”
“可不是?前儿厨房的张妈说,三姑娘在时,每餐不过四菜一汤,如今在陆府,顿顿八个碟子八个碗!”
“到底是庶出的,眼皮子浅...”
这些话语,像长了脚似的,不出两日就传遍了宁荣街。
等到第三日,连西府里的尤氏都听说了,特意过来探问真假。
而此时陆府中,探春正和黛玉对弈,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京中笑谈。
这日一早,探春照例到宝钗房中说话。
却见宝钗面色凝重,湘云、黛玉等人也在座,个个神情不安。
“三妹妹,”宝钗斟酌着开口,“外头有些闲话...你且莫要在意。”
探春心中一沉,强笑道:“什么闲话?”
黛玉握住她微凉的手,轻声道:“也不知是哪个烂了舌头的胡诌,说你...说你不顾家门,攀附权贵...”
湘云气得眼圈发红:“更可气的是,竟有人说你给陆大人做小!这起子黑心肝的,也不怕天打雷劈!”
探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,身子晃了晃,幸亏宝钗及时扶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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