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一早,天刚蒙蒙亮,寒气凝霜。
尤三姐仔细替哭了一夜、眼下乌青的尤二姐掖好被角。
自己胡乱梳洗了,换上一身半旧不新的青缎袄儿,系了条素色棉裙,便悄悄从角门溜出了荣国府。
她一路疾走,寒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,却不及她心中怒火灼烧的半分。
来到陆府那气派威严的大门前,她深吸一口气,稳住狂跳的心,上前对门房道:“劳烦通禀陆大人,荣国府故交,尤氏三姐,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。”
门房见她虽衣着朴素,但容貌昳丽,气度不俗,又自称与荣国府有关,不敢怠慢,忙进去回禀。
不多时,管家出来,客气道:“三姑娘请随我来,大人在花厅。”
尤三姐跟着管家穿过层层庭院,但见陆府内亭台楼阁,井然有序,仆从安静穿梭,与荣国府的破败惶然判若两个世界。
她心中更添几分酸楚与期盼。
刚踏入温暖如春、陈设雅致的花厅,尤三姐便是一愣。
只见花厅里竟坐了不少人——薛宝钗、王熙凤、贾探春、林黛玉,连史湘云也在,她们正围坐在一处,面前摆着茶果,似在商议着什么,气氛融洽。
显然,她们是为“枕霞新社”的开社事宜,一早过来寻陆远拿主意或报备的。
众人见尤三姐突然到来,皆是一怔。
王熙凤尤其惊讶,脱口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
尤三姐看到这些昔日熟人,尤其是神采奕奕、与在贾府时判若两人的王熙凤,再想到自己和姐姐在贾琏手下的凄惨境遇,连日来的委屈、愤怒、绝望瞬间冲垮了堤防。
她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未语泪先流,声音哽咽凄厉:“各位姐姐妹妹!求你们,求陆大人,救救我姐姐吧!
贾琏……贾琏那个天打雷劈的畜生!他……他又去赌了!欠了一千两银子还不算,那起子黑心肝的……竟逼着他拿二姐抵债!
他……他竟动了心思!二姐昨夜哭得死过去好几回,差点就寻了短见啊!”
这一番哭诉,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,花厅内瞬间哗然!
“什么?!”王熙凤第一个炸了,霍地站起,柳眉倒竖,丹凤眼里燃起熊熊怒火,“那个下作种子!他竟敢!我原只当他糊涂,没想到他竟猪狗不如到这种地步!”
她气得浑身发抖,想起自己当日被“输”掉的屈辱,感同身受,更是怒火中烧。
平儿连忙在一旁扶住她,轻轻顺气。
林黛玉蹙起罥烟眉,俏脸含霜,轻啐道:“真真是‘子系中山狼,得志便猖狂’!这贾琏,如今是连遮羞布都不要了!”
她心思细腻,最能体会女子被当作货物般交易的悲愤。
薛宝钗虽沉稳,此刻也面露愠色,摇头叹道:“琏二哥真是……太不成器了。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么?竟变本加厉起来。”
探春又气又愧,脸上火辣辣的。
贾琏再不堪,也是她堂兄,如此行径,让她觉得整个贾家的脸都被丢尽了。
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,恨声道:“真是把我们贾家的脸都丢光了!二姐姐若知道,不知该如何伤心!”
史湘云心直口快,气得跺脚:“这叫什么爷们!赌钱输了卖老婆,如今连姨娘也要卖!真该拉出去喂狗!琏二嫂子……哦不,凤姐姐当初离了他,真是离对了!”
众人你一言我一语,将贾琏骂得狗血淋头,花厅里充满了愤慨不平之气。
王熙凤尤甚,胸口剧烈起伏,咬牙道:“我只恨当初和离时,没再多扇他几个耳刮子!这等没廉耻的东西,活着也是糟蹋粮食!”
口诛笔伐之后,问题摆在了眼前。
史湘云最是急公好义,率先道:“一千两银子倒不是大事,咱们在场谁凑不出?凤姐姐如今管着事儿,宝姐姐、林姐姐她们都有自己的梯己,便是我也能拿出些来。
关键是,这次帮了,下次呢?那赌鬼要是再输红了眼,难不成咱们次次替他填坑?尤家二位姐姐以后怎么办?难道还留在那火坑里任他糟践?”
这话说到了关键处。
众人沉默下来,纷纷思索。
王熙凤冷静了些,沉吟道:“云丫头说得是。救急不救穷,更不救赌。这次帮了,须得有个了断,绝了后患才好。”
薛宝钗点头,温言道:“凤姐姐说的是。尤家二位妹妹年轻,模样又好,留在那府里,终究不是长久之计。贾琏如今心性已坏,保不齐日后又生出什么事端。”
探春目光一闪,看向尤三姐:“三姐姐,你们日后有何打算?”
尤三姐抬起泪眼,茫然地摇头:“我们……我们还能有什么打算?娘家是回不去的……若能渡过此劫,只求有个安身立命之所,便是做牛做马也甘心……”
史湘云眼睛一亮,拍手道:“我倒有个主意!不如就让尤家二位姐姐到咱们陆府来好了!咱们诗社正缺人手,二姐姐性子温柔,可以帮着打理些琐事,三姐姐爽利,也能帮衬着照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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