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日与王夫人正面冲突后,李纨在荣国府的日子,真真是如履薄冰。
王夫人虽未能强行逼她辞去陆府的活计,却将一腔怒火化作了无处不在的刁难与冷遇。
先是稻香村的份例被一减再减。
原本就劣质的炭火,如今更是时常供应不及,送来的多是些烟大呛人的炭末子。
春寒料肖,屋里比外头也暖和不了多少。
贾兰晚间读书,李纨只得将唯一的暖手炉塞给他,自己则不停地做着针线活计,靠活动身体抵御寒意,手指常常冻得红肿僵硬。
饭菜也愈发粗糙,多是些冷炙剩菜,油水罕见,连下人的伙食有时都不如。
李纨默默忍受,将稍好些的、热乎些的都紧着贾兰,自己常常就着热水啃个冷馒头了事。
贾兰看在眼里,疼在心里,读书愈发拼命的劲头里,也掺杂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。
府里的下人最是势利,见王夫人明显厌弃了这位珠大奶奶,便也跟红顶白,怠慢起来。
送东西拖拖拉拉,传话爱搭不理,甚至背后指指点点,窃窃私语。
李纨偶尔需要支取些东西,或是找人帮把手,往往要费尽口舌,看尽脸色。
一次,贾兰感染风寒,发起低烧。
李纨心急如焚,想去回王夫人请个大夫,却在院门口被王夫人的陪房嬷嬷拦住,皮笑肉不笑地说:“太太正为宝二爷明日诗会的事情烦心呢,这点小病小痛,纨大奶奶自己想办法对付一下吧,何必去叨扰太太?府里如今艰难,请大夫的银钱,账房那边怕是也支不出了。”
李纨气得浑身发抖,却无可奈何。
只得回到稻香村,用自己从陆府挣来的工钱,悄悄托了个可靠的小厮去外面请了位坐堂郎中。
抓药的钱,又去了她小半个月的工钱。
她守着昏睡的贾兰,用冷毛巾敷着他的额头,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,只觉得这深宅大院的寒意,比外面街头的寒风更刺骨锥心。
这日,李纨照旧到陆府书斋整理文书。
她脸色比平日更苍白几分,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,整理书卷时,手指微微颤抖,偶尔还会压抑地低咳一两声。
细心的鸳鸯进来送茶点时,立刻察觉了她的异样。
她放下托盘,没有立刻离开,而是关切地问道:“大奶奶,您脸色很不好,可是身子不适?还是……府里有什么事?”
李纨慌忙低下头,掩饰道:“没……没什么,许是昨夜没睡好,偶感风寒,不碍事的。”
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。
鸳鸯却不信。
她走近几步,目光落在李纨那双明显红肿、带着冻疮痕迹的手上,心中猛地一揪。
她执起李纨的手,触手一片冰凉。“大奶奶!”
鸳鸯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急切和心疼,“你还要瞒我到几时?这手……还有你的脸色!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莫非是……那边府里给您气受了?”
李纨强撑的坚强,在鸳鸯这真诚的关怀下,瞬间土崩瓦解。
她眼眶一热,泪水差点夺眶而出。
她拼命忍住,抽回手,转过身去,肩膀微微耸动,却依旧不肯开口。
那份深入骨髓的骄傲与矜持,让她难以启齿自家的不堪。
鸳鸯看着她单薄而隐忍的背影,想起昔日荣国府鼎盛时,这位珠大奶奶虽年轻守寡,却也衣食无忧,何曾受过这等磋磨?
她心中愤懑难平,语气却更加柔和:“大奶奶,你何必独自硬撑?说出来,或许……或许我们能帮你想想办法。你这样苦着自己,若是病倒了,兰哥儿可怎么办?”
“兰儿”二字,如同最锋利的针,瞬间刺破了李纨的心防。
她终于转过身,泪水无声地滑落,将王夫人如何刁难、如何克扣用度、如何孤立她们母子,以及贾兰生病请医艰难的种种委屈,断断续续地,低声道了出来。
鸳鸯听完,气得脸色发白,胸口剧烈起伏:“他们……他们怎能如此!刻薄寡恩至此!宝玉是嫡孙,难道兰哥儿就不是贾家的血脉?
大奶奶您自食其力,清清白白,何错之有?竟要受这等窝囊气!”
她紧紧握住李纨的手,“你放心,这事我不能不管!”
当晚,鸳鸯服侍陆远歇息时,便将李纨的遭遇,原原本本,带着满腔义愤说了出来。
“……大人,您说这叫什么事?纨大奶奶那般要强的人,若不是被逼得没了活路,怎会落到这步田地?如今她在那府里,简直是水深火热,连孩子病了都请不起大夫!长此以往,只怕……”
鸳鸯声音哽咽,说不下去了。
陆远斜倚在榻上,静静听着,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,只有指尖在榻沿轻轻敲击着。
听完鸳鸯的叙述,他沉默了片刻,方才淡淡开口,语气平静无波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既如此,那府里既容不下她,让她带着孩子搬过来住吧。”
鸳鸯一愣,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:“大人……您是说,让纨大奶奶和兰哥儿……搬到我们陆府来住?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