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陵的夏日,在秦淮河的桨声灯影里,悠悠地滑过。
陆远说要在金陵置别苑的话,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,在众女心中漾开了一圈圈喜悦与期盼的涟漪。
接下来的日子,游览之余,便多了几分切实的关切与讨论。
这日,赵烈来报,已在城东清凉山麓寻到一处极好的园子。
原是一位辞官归隐的翰林故居,主人雅好园林,经营数十载,亭台轩榭、花木泉石皆见匠心,且因主人近年随子赴任,正欲出售。
陆远便携了宝钗、黛玉、探春等几个有主见的,亲往查看。
马车出了城,沿着青石板路蜿蜒上行,暑气渐消,凉意拂面。
未几,便见一带粉墙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之中。
门楣简朴,只嵌着一方青石,刻着“隐庐”二字,已有些模糊。
入园,便觉眼前豁然开朗,又与秦淮河畔的精致秾丽不同。
但见地势起伏,借山成景,引泉为池,一派天然野趣。
古木参天,浓荫匝地,蝉鸣幽幽,更显清静。
“好个清凉世界!”
史湘云深吸一口气,赞道,“这比城里那些雕梁画栋的园子,更合我的脾胃!”
黛玉漫步在青苔斑驳的石径上,两侧修竹千竿,风过处,飒飒有声,如鸣佩环。
她伸手抚过冰凉湿润的竹节,轻声道:“‘独坐幽篁里,弹琴复长啸’,此处倒是合了摩诘的诗境。”
薛宝钗仔细看着园子的格局,见厅堂轩馆虽不宏丽,却处处透着文雅舒适,用料亦见考究,微微颔首:“确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。格局也舒展,略加修葺,添些日用陈设便可,不必大动干戈,反坏了这天然韵致。”
贾探春目光敏锐,已走到一处高地,指着下方道:“你们看,那里地势开阔,引水也便,若将这几间厢房打通,设成练武场或跑马地,给兰哥儿他们将来使用,倒是极好。”
王熙凤跟在陆远身侧,一面留心脚下石阶,一面已飞快地算起账来:“这园子地段清幽,占地又广,最难得的是原有基础好,省了许多拆建的银子。只需补种些时令花草,更换些老旧家具,再雇妥帖人手,依我看,不出两月,便能收拾得齐齐整整。”
陆远负手而行,听着她们各抒己见,目光扫过这片依山傍水的清幽之地。
见黛玉行至一弯清溪旁,俯身撩拨溪水,侧影安然;
见宝钗与探春指点屋舍,商讨实用;
见湘云拉着宝琴已跑上半山腰的亭子,笑声隐约传来……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。
“就这里吧。”
他停下脚步,对赵烈道,“价钱你去谈,尽快过户。修葺之事,由宝钗总揽,凤丫头和探春协理。一应需求,直接支取。”
“是!”赵烈与宝钗、凤姐、探春齐齐应声。
接下来的日子,陆府众人便暂居秦淮别院,一面继续领略金陵风物,一面着手“隐庐”的修缮布置。
薛宝钗总理大局,分派得当;王熙凤负责采买调度,精打细算;
贾探春则监督工程,务求质量。
连史湘云和薛宝琴也常去帮忙,出些“这里种片芭蕉”、“那里挂架秋千”的主意,平添许多生气。
黛玉素不喜这些庶务,且身子易倦,便多半留在别院水阁中,或抚琴,或看书,或与紫鹃雪雁做些轻巧针线。
偶尔姐妹们回来,说起园中进展,某某处发现了株老梅,姿态奇崛;
某某处泉眼清冽,煮茶极佳,她也含笑听着,眼中带着向往。
这日午后,黛玉歪在临窗的贵妃榻上小憩,身上搭着条薄薄的锦绫夹被。
窗外秦淮河上画舫往来,笙歌隐隐,她却睡得有些不安稳,眉心微蹙,似是梦魇。
陆远从外头回来,路过水阁,见紫鹃坐在外间做针线,便问:“你们姑娘呢?”
紫鹃忙起身行礼,低声道:“姑娘才吃了药,刚歇下。只是……似乎睡得不太安稳。”
陆远顿了顿,迈步走进里间。但见黛玉侧卧着,乌发如云铺散在枕上,衬得一张脸愈发小巧苍白。
她眼睫颤动,嘴唇轻轻翕动,不知在呢喃什么。
额上竟沁出细密的冷汗。
陆远在榻边坐下,伸出手,指背轻轻拂过她的额际,触手微凉,却带着湿意。
动作虽轻,黛玉却似被惊动,猛地睁开眼,眸中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惊惶与痛楚,待看清眼前人,才渐渐聚焦,化作了茫然与一丝赧然。
“大……大人?”她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,欲撑起身。
“躺着。”陆远按住她的肩膀,力道温和却不容抗拒,“做噩梦了?”
黛玉被他按回榻上,有些无措地偏过头,避开他审视的目光,低声道:“没……没有,只是寻常睡不稳。”
“梦见什么了?”
陆远却不容她回避,语气平淡,却带着洞悉。
黛玉沉默了片刻。
方才梦中,又是潇湘馆的竹影,是宝玉癫狂的眼神,是舅舅灵前冰冷的棺木……那些她以为已渐渐淡忘的、属于“贾家”的阴霾,竟又在午后的梦境里纠缠上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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