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御道三阈——裂道封魂。”萧砚接着。他把执魂印往下一按,城根在这一按里吱呀作响,无数条肉眼不可见的裂口在地下咔咔裂开,把城内外的魂流硬生生截断。外面的黑潮扑上来,像被撞了腰的兽,声线里第一次出现了破。
“锁。”他低声补上最后一个字。封魂锁链从天幕坠下,细得像雨丝,密得像帘。每一丝都不亮眼,却根根沉重,落到黑焰上就沉进去,沉到底,钉住底。黑焰发不出壶嘴那样尖的啸,变成了牙缝里的“嘶”,越嘶越尖,最后又低下去。
这一息,城里的人都吸了一口稍长的气。有人靠着墙坐下,呕出一口黑黏的血,又用手背一抹,手背上留下一个黑指印。老卒把副手拉起来,一句“别倒”卡在喉咙里,最终只用力点了一下他肩膀,像拍下一层灰。
“别松。”萧砚不看任何人,他眼睛里只有城。远处的北坡台下,一道隐秘的光正不合时宜地亮起——那是内线的某个阵眼被人触动。江阮同时望过去,两人视线在空中短短一撞,便各自把力道悄悄分出来一线。
“谁在动我的阵眼?”江阮的声线沉到极冷。她从袖里抽出第二缕药丝,沿着御道的细纹引燃,瞬息之间,那条暗光像被热铁烫了一样缩了一缩。城内某条暗巷里,躲在破屋后的黑影惊得后退,脚跟踢翻一只瓷罐,罐里爬出三条魂虫,立刻被巷口的焰纹吸走。黑影咬牙,手腕一翻,指间一枚黑鳞符抖落尘土——他要再试一次。
“沈骨。”萧砚吐出这个名字。他的唇线垂直,声音里没有惊讶,只有“果然如此”的平静。他曾经在摄律司下属的名单里看见过这个字——副律,擅主狱纹。江阮低“嗯”了一声,不是应,而是刀鞘里冷刃与鞘壁相触那一下短促的“锵”。
“我去。”她不看萧砚,脚尖只向地面微微一蹭,人影就像被提起的灯芯,笔直地向那条巷子滑去。她走的时候没带人,像从来不考虑“保护”。巷口的风小,黑焰以丝的形态沿墙根探进来,一寸一寸舔地,像试探人的脚踝是不是热的。江阮把一枚针插在墙缝里,针尾的灂焰从墙里透出来,把一整条墙缝像缝衣一样缝住。她掀开破门,门后“呼”的一声窜出一条黑链,链头是一个小孩子的脸,面皮薄,里面是灰。江阮手心一翻,拂过链头,脸“啪”的一声碎成粉,链身垂地,像一条没有主人指令的蛇。
沈骨从后窗翻出,脚尖刚落地,一只脚背就被一枚针钉进了影子。他停住,低头看了一眼——针没有穿肉,却把他的影绑在地上。他嘿了一声:“江阮。”江阮不答,第二枚针已经掷出。沈骨手腕一转,一片薄得透明的黑符在空中一挡,针被符“叮”的一声弹开,插进院里那盆黄得发卷的栀子。花立刻黑下去,像被人从花心里吹灭。
“投了狱频,换来这么点阴功手段?”江阮言语平,以及其短。沈骨笑,嘴角扯得有些高:“你们守的不过是一座迟早要沉的城,我只是先学会了游水。”他抬手,袖里喷出一阵细黑的雨,那雨落在地上不湿,落在人的影上却沉。江阮不动,影被压出波纹,像一池被扔了一把砂子的水。她把第三枚针斜斜插入自己的影子,影正了一正——把那把砂子原封不动地抖回沈骨脚边。沈骨的影子发出“呲”的一声,一道裂隙从脚踝撕到膝窝,他蹬地,腿上的筋像绳一样紧,才没被影把膝盖反折。
“沈骨。”另一个声音从巷外飘进来,淡,冷,像夜里从井口里冒起的风。萧砚没走近,只隔着巷口看了他一眼。那一眼像一把短短的刀,自衣襟底下挑开罪,一个字不用说,已经点了死。沈骨手心冒汗,背后湿了一片。他知道自己赌错了时机——城还没塌,他就先撬门栓,门里的两个人一个针,一个刀,都不说话,只把门栓按回去。
这一线暗处刚平,城外的黑潮却忽然鼓起了一个巨大的影。影没有骨骼,像被风撑起来的布,鼓到极处,布面上挤满了没有五官的脸,它们在同一瞬同时裂开一个口,口里喷出一种比黑焰更黑的焰——那焰没有光,只把四周的光一口口咬碎。御道的焰幕被连咬三口,亮度像被连续按了三次“暗”。钟楼的火鼓又停了一下,司鼓少年抬起的槌在空中怔住半息。
“主潮意志抬头。”萧砚的指节“咔”的一声扣在执魂印的边上。他不用看书,也不用人通报,这东西一抬,他的骨头里就先痛。江阮从巷里出来,袖口上的尘抖都懒得抖,站回他侧面:“三阈不够用了。”
“用四。”萧砚道。
“开四,城下魂狱就要露口。”江阮道,“一旦露口,狱频的根会顺着口爬上来——那些你以前亲手封回去的东西,会以你的名字来找你。”
“知道。”萧砚没解释。他把执魂印轻轻旋了半分,四阈的阑珊锁线在脚下亮了一圈,圈很薄,薄得像一片落叶,广得把整座城都盖住。那片“叶子”往下一沉——城根以下的层层囚锁被他掀开,又在下一息以更深的角度扣住。狱频的根须“簌簌”作响,像极了冬夜里一片枯芦被风一把掐断的声音。苏醒的东西在下面动了一下,像一条被打扰的蛇改变了方向,又慢慢伏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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