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并没有把祖阙从徊声里解救出来,光只是沿屋檐薄薄滑过,像被谁用刀背刮了一层白。徊声在城腹里转成了脉,不再只是耳里的嗡鸣,而是踩在街面就能从脚底板一路传到后颈的细颤。石板、门“□”、凳脚、守名点、残火孔,全部被这股“徊脉”串成暗线——像有人把昨夜的梦井改造成了弦,轻轻一拨,整座城便应。
第一处失衡出在学巷。昨夜被临时封住的井眼重新反亮,亮的不是黑,而是一种浑浊的灰白,像写到一半的纸浆。几个抄习字的童子坐在“□”里,手心同时冒汗,毛笔在半空抖,笔尖不受控地去勾“回”字的那一捺。师匠一把按住他们的腕骨,低声:“断尾。”童子们却齐齐抬头,眼里空白,与徊脉的节子扣了一下——“徊”。笔尖即落,纸上便多了四个写不全的“回”,每一个都像井面泛出的漩涡,纸纤维被吸开,纸页“呲啦”一声裂成四瓣。
第二处在南市。摆摊的老婆子把欠条摊在布上,正要同旁人换凳,徊脉从她脚踝往上拍了一下,她恍惚看见多年前死去的男人拄着门框说“回屋”。她脚下错了一步,半个身子踏进影脉,怀里的碗沿“啵”地磕在门槛,裂口刚好对准她的心口。守名点在那一刻跳了一下,像有个看不见的人伸手托住她背脊,老婆子一屁股坐在“□”边的凳上,泪滚出来,却没再往里滑。
祖阙变得像一张大鼓上绷满了细弦,谁动,哪怕只是叹一口气,弦上就起波,而波会在另一端撞出一个人的名字、一个家的门、一道未完的笔。碑心终于意识到徊声已从“声”化为“路”,从“路”化为“律”,它不再硬压,反而把昨夜收束的守名点一粒粒撒进徊脉的岔口,像在谱子上标出“休止”的记号——七步一粒,九步一停,遇井折二,遇火让一。残痕配合,把“慢火孔”改铺成浅浅的“暖带”,只要人脚尖探到带上,脚心便会发痒,痒得人想笑,笑一笑,徊就断半拍;错命把昨夜的“别”从牙根移到了指端,谁要把“回”写全,指腹便会发麻,麻得人想甩手,甩手时“回”自然断尾;灰则干脆把“坐礼”移到每一道徊脉的切线上——不再逼人正对圆心坐,而是让人坐在“出”的那一步,坐着就等于半步跨出。
江枝这一天不写,不钩,她背靠北坡井沿,双手空着,像个什么都不做的闲人。只有她知道,乱线已经拆成了肉眼看不见的极细毛——不是为缠人,而是贴在徊脉之上,像给弦蒙了一层软布。徊声每过一处,都会被这层软布“吃”掉一点尖利,尖利被吃掉,余下的就像灶间里敲盘沿的节子,招人下筷子,不再勾魂。她低声对路过的少年说:“笑一笑。”少年不懂,却咧了嘴。徊脉从他牙缝里滑过去,发出“丝”的一记小破音,旁边几个人也跟着笑了,笑声轻轻一串,像把这条徊路的闸门同时开了一条微缝,气就顺了。
萧砚在问桥那端布阵。他不再敲“可”的重拍,改用刀背磨地,一寸一寸把桥面磨出三道看不见的细槽。槽不拦脚,只导气,徊脉顺着槽走到桥心,便分成三股:一股往守名碑侧,一股往祖阙中轴,一股被引到灰祭师堆凳的场子里。气分了,人就不挤在一个“回”字上齐喊,徊的齐声变成三处各自的小声——小声便更像人话,容易被各家的“欠条”“家名”“半笔”吸住。
午前,祖阙第一次在徊声里出现“和”,不是四方坐到一处言和,而是城在走自己的和声:小贩的招呼与徊声搭到一块,小儿的哭腔与徊声错开半拍,守名灯的“叮”恰好落在徊声回身的那个空上。那一瞬,天上悬着的第三笔似有若无地颤了一下,像被地面这点“和气”噎住。第四字在云背后悄悄换了个角度,第五声也并未加码,只把自己拆细,藏回各条徊脉的毛孔里。
可徊脉不会因为一两处通顺就散。西廊近黄昏出了岔子——错命的一支年轻祭队嫌灰祭师“坐礼”拖沓,硬要把“回”字纠正成“归”,说“归”比“回”正,正可压徊。第一笔一落,徊脉狂起,街上三处老井同时泛白,十几口锅盖一起震响,锅里的粥全部翻出来,粥沿像窄小的白浪沿着石阶往下跑。居民惊慌失措,险些被“归”拖进井心。江枝远远望见,抬手把端在路边的一碗粥抛向空中,粥在空里炸成细雨,雨落在“归”的第二笔上,墨被稀释,“归”顿成一团——一团就不正,不正便不压,徊声趁机换气。萧砚从桥头掷出一块留白砖,砖落在“坐礼”的凳边,凳被垫高了一指,邻近的徊脉顺着高低差滑出去,西廊那一口大井只冒了一口白气,没再开口。
碑、狱、错、灰四方这才真正得了教训,不再彼此拆台:碑心派老匠去各处徊脉拐角只做一事——“记门”,给每条徊路配一个“门名”,门名不刻在石上,刻在各家门“□”旁留白的那尺净木上;残痕把暖带加密到“五步一暖”,并立规矩:暖不过踝;错命把“别回”的软撇换成“绕回”的小圈,谁要写全,手腕自己转一小圈,转完就忘了要写什么;灰则把懒簿翻回前页,郑重圈出四个字:**“先笑再坐。”**他们在每处“门名”下方画个小圈,写一颗“呵”字,教人过门先笑一声,笑声压住徊声的尖,把徊从“嗓子尖”拔到“胸口里”,胸口里就能慢,能慢就能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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