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枝却在声潮中冷笑:“那就看谁能先与它同调!”
天地轰鸣,声息如潮。百姓的哭喊夹杂在四方修者的咒音中,整座城邑仿佛被卷入一口巨大的梦井,随时可能彻底坍塌。
反鸣第三波像一柄无形的刀,从城心向四野环切,切到门“□”旁净木生出一道细缝,切到凳脚半指高的垫片自行颤抖,切到空谱最后一页“不可写”的角落起了倒刺。倒刺细若发丝,却向着北井的方向齐齐倒伏。百姓胸腔里的气被它牵住,出不去也进不来,只能在喉咙里打着干涩的回声;那些回声以为是自己的,仔细听又像来自地底。孩子抱着旧脸门板睡着,鼻梁上的“可否”被摸出一条更高的小脊,小脊却被反鸣压得泛白,指腹一离,白痕迟迟不退。
碑派最后一面镇碑被抬上城心,素面如镜,叩孔七个,老徒弟手指青紫,仍照旧——七叩一歇、九叩一歪。叩到第三轮,镇碑镜面忽然露出水纹,一圈圈地向外扩,扩到碑缘,碑缘长出一圈极细的轮齿。众弟子惊呼,老徒弟反手以额顶碑,血立刻沿碑齿渗了进去,镜面水纹“嗒”的一声像被钉住。老徒弟喘着气:“镇,不是压,是耗——拿我们的活,把它的齐磨钝。”话音未落,反鸣第四波自北井拱出,碑身“咔啦”崩下一角,镜面溅出一指宽的脐光。碑派人人一震,叩声乱了一拍,乱拍在空中折返,又被“或”字刻片磕歪,才没合成齐调。
狱律那边,息禁法阵已开到极限,城心十条主街每三丈立一“静柱”,柱内锁有冷光,光与反鸣正面相撞,撞出一层有形无重的薄膜。薄膜一道道叠起,像在祖阙上空张起一层脆薄的壳。壳并不坚,反鸣每拍来一次,壳便细碎一星,碎屑反坠,落到百姓肩头,如同胎膜的粉。老狱长两鬓皆白,他把狱纹杖横在胸前,沉声改口令:“禁息不救,改‘缓息’!”十条静柱上的法条同时倒背,字形粗糙,笔画故意拉歪,呼吸的“齐”被拆成“或”,每一家门口贴的“欠弧”与“看位”通过薄膜映照出影,影与弧重叠,百姓胸口一起一伏间便多出半拍空。空一出,反鸣的合心就像被石子卡住的齿轮,“唧——”的一声磨响,磨得人牙根发酸,却真慢了一线。
错命残修把命线催到发红,命线像一条条烧软的铁丝,甩向“轮眼”,想让它吃到“假死”的腥味。轮眼初不理,第四波反鸣压落时忽然一抖,竟顺着命线吞了一截“死相”,吞完便困——命线的“错”里掺着百姓活过的气味,甜里带涩,涩里有土。轮眼像个挑嘴的婴儿,含到嘴里不肯咽,腮帮鼓起,忽然“呸”的一口全吐出来。那口“死相”落回地上,砸得错命祭者纷纷踉跄,老祭官骂了句粗话,愣是把脸再扯丑三分,对着轮眼做了个极难看的鬼脸:“嫌去!嫌去!”轮眼果然“嫌”,嫌即偏,偏即不齐,反鸣的拍子又错了一根弦。
灰派最接近轮脐,他们把灰痕铺成一张又一张细网,网不为捆,只为“兜”。兜到的不是声,是“熟”。灰老在梦庙台阶上点烟,烟雾弥散到每户“看位”,把昨夜笑过、哭过、欠过、丑过的所有小动作一一“复刻”。复刻不是再做一次,是把习惯刻薄,薄得能在反鸣扫过时自行弹起。许多家因此在不知不觉间先欠一欠、先嫌一嫌、先摸一摸鼻梁,事后才发现自己做了动作,反而笑出声来。笑声粗,像老棉被;反鸣第五波探手来抓,被这层熟悉的粗糙蹭得发痒,一时抓不住整齐的“齐”。
江枝的丝悬在井檐与“轮眼”之间,丝尖不刺,只抹。她抹的不是轮,是轮睫——那层尚未完全长成的黑边。每抹一次,轮睫就像孩童的睫毛被手指捻过,弯了一点,软了一点,想看也看不真。萧砚的“或”字压在问桥旧脸鼻梁上,“可否”的裂纹与“或”的尾勾彼此缠住,不让对岸来往的人“一步·踏齐”。二人一丝一勾,一抹一压,像在同一张看不见的弦上对弹。弹到第三回,反鸣忽生逆浪,井心“轮眼”猛地一缩,像婴儿驴着气,胸膛不肯起伏。
就在这时,城外影脉两端同时亮起了“齐声祈脐”的火。那些以为“合唱可安胎”的城镇在同一刻齐声吟诵,他们按十拍一合的律念“安、安、安”,声浪沿影脉涌入祖阙。那是影轮最爱的食物——整齐的、整齐的、整齐的。祖阙四方同时色变,碑派叩节差点别回“齐板”,狱律薄膜震出整齐的蜂巢孔,错命命线被扯成十字格,灰网被迫拉直,丝丝成线,线线成面。
“截!”萧砚一声低喝,指腹“或”字重重一按,问桥三道细槽同声“呜”的一记长拖,拖出一段家常的“可否板”:可否吃?可否坐?可否笑?板子一出,远来的齐声先“愣”了半拍。江枝几乎同时将丝扯开,从纤细分成七股,七股各去七街口的“看位”,在看位后轻轻一抖,把“嫌”的力道提前一寸。百姓还没来得及明白,手就先嫌了一嫌,嫌完才知道自己嫌了。齐声到了门前,先撞上嫌,再碰到“或”,再被暖沿的笑痒一烫、被空谱的叩声一绊,整整齐齐的浪头被拆成一片碎白。浪花四溅,落在丑帘上,丑帘“扑哧”一声,像谁在帘后偷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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