灯笼碎裂的瞬间,木屑溅到湿土上,没发出半点火光。
黑袍人站着不动,手垂在身侧,像一截枯树桩。
他脚下那盏破灯,内壁干净得反常,连烟灰都没沾半点。
尉迟逸风的剑尖还指着林缘,药粉在刃上泛着微蓝。
他没动,也没收剑。
剑身映出的光太弱,照不清那人脸,但肩线歪斜的角度,他记得。
十年前,影阁案卷里有张画像,画的是个跪着递折子的幕僚。
左肩塌,右腿拖,走路像拖着铁链。名字被朱笔划过,只剩两个字:九阴。
他没说出口。
严冰雪已经蹲了下去,把引踪铃贴在地面,耳朵几乎贴上铃壁。
铃身还在震,不是一下一下,是连着抖,七次一停,再起,像心跳乱了频。
“这不是乱走。”她低声,“是报时。”
风宝缩在披风里,翅膀抖了抖:“子时三更,清场令。我听我祖爷爷说过,夜蝉门老规矩,灯灭七震,人就得退。”
“谁退?”尉迟逸风问。
“输的退。”风宝咕哝,“赢的点灯,输的砸灯,灯碎了,地盘就归新主。”
严冰雪抬头:“这灯没点过,直接砸了。意思是——地盘早就是他的,不用争。”
尉迟逸风眼神一沉。
前头敌营里,皇子党那队人已经掉头往回走,李承乾的亲信迎上去,刀收了鞘,脸上也没怒气。
刚才的对峙,像演完了一出戏,各自归位。
可真正的杀局,才刚开场。
“他们不是内乱。”严冰雪把铃收回来,手指抹过铃身细线,“是我们以为他们乱了。可每一吵,都有药味残留。”
她从药囊取出一片薄纸,蘸了点水,贴在鼻下。
纸面慢慢显出淡灰纹路。
“静神散。”她冷笑,“压得住怒,也压得住怕。人要是本来没气,何必用药逼自己发火?”
尉迟逸风终于收回剑,剑尖划地,挑起一撮黑土。
土里掺着点荧粉,和他们鞋底沾的一样。
“影足营。”他说,“专走暗线,替主子收尸、灭口、清场。不打仗,只收场。”
“那这人不是来打的。”严冰雪盯着那堆碎灯,“是来验货的。”
风宝突然抬头:“他背后有字。”
“什么?”
“灯笼内壁。”风宝眯眼,“我看得清,有刻痕,三道,歪的,像‘谢’字少一撇。”
尉迟逸风瞳孔一缩。
谢九阴。
当年影阁叛逃案,主审官是他父亲。
结案卷上写着:逆臣谢九阴,勾结外敌,火烧宅邸,尸骨无存。
可那场火,只烧了前院。后院井底,捞出过一具穿幕僚服的尸首,脸被削了三刀。
没人认得出是谁。
“他还活着。”尉迟逸风声音压得极低,“而且,一直没走远。”
严冰雪没接话,手指在药囊里翻了翻,掏出一枚铜钉,钉进地面,把引踪铃线重新系上。
这次线拉得更长,绕着营地边缘,形成一个圈。
“他们以为我们在听他们吵架。”她冷笑,“其实,我们才是被听的那个。”
尉迟逸风看向她。
“你早知道?”
“从第一声铃震开始。”她眼神冷,“吵得太准。戌时三刻粮断,亥时通敌,子时改令——像排好的戏。可人真急了,哪会掐着时辰骂?”
她顿了顿:“是有人在教他们怎么吵,吵给谁听。”
“听谁?”
“听我们。”她抬眼,“也听他。”
她指了指林外那堆碎灯。
尉迟逸风沉默片刻,忽然道:“他要的是‘乱’的证据,不是‘乱’本身。”
“对。”严冰雪点头,“他拿静神散让两边演内斗,再用引踪铃确认我们听见了。等我们信了,他就能收网。”
风宝抖了抖羽毛:“那我们现在……是在戏里?”
“不。”尉迟逸风冷笑,“戏台塌了。”
他转身,从亲兵手中拿过一张空白军报,抽出笔,蘸墨就写。
第一封,笔锋凌厉,仿皇子口吻:“李相迟疑,恐生变,宜速除之,另立新主。”
第二封,字迹圆滑,仿李承乾心腹:“殿下急躁,恐误大事,宜缓图之,静候良机。”
第三封,字迹歪斜,用左手写,像匆忙加盖:“影足已动,谢某归位,勿信前令。”
写完,他把三封信叠在一起,递给严冰雪。
“你挑一个,放出去。”
她没接:“都不用。”
“那?”
“我们写第四封。”她提笔,蘸了浓墨,“用谢九阴的语气,写给他自己。”
尉迟逸风挑眉。
“内容就一句:‘灯已碎,人未觉,可动手。’”
“他要是不信?”
“他会信。”她冷笑,“人最信的,就是别人告诉他——他赢了。”
尉迟逸风盯着她看了两息,忽然笑了下,把三封信全塞进她手里:“你来编排。”
她没笑,把信塞进药囊,转头对亲兵下令:“撤火堆,拆帐篷,把风宝的引踪铃系在粮车轮上,推到南坡去。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