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体乾求见。
这三个字在暖阁中落下,如同投入静潭的石子,激起圈圈疑虑的涟漪。徐光启和宋应星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。田尔耕的手已经下意识按在了腰间——尽管他知道在皇帝面前不能带兵刃。
张伟端坐炕上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星图碎片温润的边缘。王体乾此刻来,时机太巧。是嗅到了什么风声?还是另有图谋?既然找上门,避而不见反而显得心虚。
“请他进来。”张伟淡淡道,同时对徐、宋二人和田尔耕使了个眼色。徐光启和宋应星会意,立刻拿起案上的关键档案,退入暖阁内侧的隔间暂避。田尔耕则站到张伟身侧稍后的位置,垂手侍立,看似恭敬,实则全身肌肉紧绷,随时可以暴起。
片刻,暖阁门被轻轻推开。王体乾低着头,迈着太监特有的轻快步子走了进来。他换回了内廷大太监的常服——绯色曳撒,头戴三山帽,面容白净,眉眼平和,看不出丝毫情绪。他走到离张伟约一丈远处,恭敬跪下:“奴婢王体干,叩见万岁爷。恭贺万岁爷回銮圣安。”
声音不高不低,带着宦官特有的柔和,却字字清晰。
“平身。”张伟语气平淡,“王伴伴(对亲近太监的称呼)急着见朕,所为何事?”
王体乾谢恩起身,依旧微躬着身子,目光垂地:“回万岁爷,奴婢前日自凤阳办差回京,途中听闻万岁爷已返宫,本不敢即刻打扰圣驾静养。只是……有两件事,关乎社稷安宁,奴婢思来想去,不敢隐瞒,需当面禀奏万岁爷。”
“哦?何事?”张伟端起茶盏,呷了一口,目光却落在王体乾脸上。
“第一件,是关于南方‘岁修’。”王体乾语气不变,“奴婢奉懿旨南下凤阳,督办孝陵、皇陵岁修事宜。期间,发现内官监及工部派往南直隶采办金丝楠、太湖石等物料的人员中,有人与地方豪绅、甚至……一些来路不明的海商,过从甚密。经奴婢暗查,这几人借采办之名,暗中夹带私货,输送违禁之物,且账目多有不清。奴婢已将此数人锁拿,押解回京,交有司勘问。相关证据账册,也已封存,随时可呈御览。”
他顿了顿,抬起眼皮,飞快地看了张伟一眼:“奴婢怀疑,此辈所夹带私货中,或有‘阴髓铁’、‘海月晶’等朝廷严控乃至未知之异料。其背后,恐非寻常贪墨,或有更大图谋。”
张伟心中微震。王体乾这是在主动揭盖子?把南方“遮天网”或“蜃楼”通过宫廷采办渠道输送物资的线给捅了出来?还点出了“阴髓铁”和“海月晶”!这是示诚?还是丢车保帅?
“王伴伴倒是心细。”张伟不置可否,“第二件呢?”
“第二件,”王体乾的声音压低了些,“关乎万岁爷安危。奴婢回京后,得知万岁爷前夜曾‘偶感风寒’,静养宫中。然奴婢掌司礼监,兼管内官监部分事务,对宫中人员出入、器物流转,略知一二。奴婢发现,就在万岁爷回宫前后,西苑琼华岛当值人员中,有两人行迹可疑,一人为广寒殿掌灯太监刘安,一人为太液池巡夜侍卫赵四。此二人在万岁爷回宫当夜,曾短暂脱离岗位,且事后对去向言辞闪烁。奴婢已命人暗中监视。另……西苑库房昨夜清点,少了两套备用园户短衫、一双水靠,以及……一小罐用以养护太湖石的‘鲸油’(一种易燃油脂)。”
暖阁内落针可闻。田尔耕的呼吸都屏住了。王体乾不仅点出了西苑,还提供了具体的嫌疑人和失窃物品!水靠、鲸油……这几乎是在明示,昨夜裂隙事件的操作者,利用了这些宫内物品,并可能通过水路离开!
张伟放下茶盏,发出轻微的“咔嗒”声。他目光锐利地看向王体乾:“王伴伴,这些事,你为何不报与信王,或直接交由东厂、锦衣卫查办,而要亲自面禀于朕?”
王体乾再次跪下,这一次,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并非恐惧,更像是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:“因为奴婢知道,信王殿下虽贤,但此等事,牵涉之深、之诡,已非常理可度。东厂、锦衣卫中,未必干净。奴婢……奴婢深受皇恩,执掌内廷机要,虽曾与逆阉(魏忠贤)共事,但从未忘本。魏逆伏诛,奴婢战战兢兢,唯求将功补过,保全残躯,以报先帝及万岁爷隆恩。今见宫闱之内,竟藏如此魑魅魍魉,危及圣躬,奴婢……五内俱焚,不敢不直言!”
他顿了顿,额头触地:“奴婢深知,空口无凭,难以取信。故已将所查之人、之物、之证据,皆秘密控制、封存。奴婢愿以此微末之功为‘投名状’,将身家性命、乃至司礼监一应权柄,皆交予万岁爷处置。只求……只求万岁爷能给奴婢一个机会,为陛下、为大明,扫清这些藏于暗处的蛀虫与妖邪!”
暖阁内一片寂静。王体乾这番话,几乎是将自己置于案板之上,任凭宰割。是真是假?是苦肉计,还是真正的幡然醒悟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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