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茂才确实一夜未眠。
视频里林寒苍白而坚定的脸,那双即使隔着屏幕也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,还有那句“我躺在这里,是因为有人不想让我继续查下去”,像循环播放的默片,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。书房里那件作为由头的仿明青花瓷瓶,在昏黄台灯下泛着冷光,瓶身上细微的釉裂此刻看来竟有些刺目,像一道道无声的谴责。
他起身,走到保险柜前,输入密码,打开。里面没有多少现金,却整齐码放着几个移动硬盘、几本线装笔记、以及一个老式的磁带录音机。这些是他经营“掮客”生意二十余年攒下的“护身符”,也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。他清楚地知道,这里面任何一件东西流出去,都足以让一些人身败名裂,也足以让他自己万劫不复。
以前,他靠着这些东西左右逢源,获取巨额利益,也获得某种扭曲的安全感——他知道太多秘密,所以他“安全”。可现在,这种安全感正在崩塌。金满堂倒了,胡广林据说快不行了还开了口,那个叫“老陈”的核心会计师也反了水。临州专案组像一把不断深入的凿子,已经敲碎了最外面的保护壳,正朝着最坚硬也最致命的核心掘进。而他李茂才,很可能就是下一块被凿落的碎片。
林寒那句“主动站出来,说明情况,交出该交的东西,是在给自己争取一个相对主动的位置”,像魔咒一样萦绕。主动?怎么主动?交出哪些?交出去之后呢?那些被他“服务”过的大人物们,会怎么对付他?还有他国外的妻女……
他烦躁地关上保险柜,走到窗边。凌晨的城市寂静无声,远处零星的灯火像是窥视的眼睛。那张只有电话号码的名片,就放在书桌上。打,还是不打?
打,可能是一条生路,也可能是另一个陷阱。不打,坐等专案组找上门,或者等原来的靠山为了自保而将他“处理”掉?
犹豫、恐惧、算计、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、对被拯救的渺茫渴望,在他心中激烈交战。心理攻坚,往往始于目标人物内心的自我撕裂。专案组通过林寒的视频和之前老白的铺垫,成功地将李茂才推入了这种撕裂状态。现在,需要等待,也需要适时地,再轻轻推上一把。
**(一) 张淑芬的崩溃与“交易”**
相对于李茂才的辗转反侧,张淑芬的“心理攻坚”进程要快得多,也更具冲击力。
拿到那张神秘“咨询热线”卡片的第三天下午,张淑芬在儿子又一次从国外打来哭诉电话、债主威胁“下周再不还清部分款项就向大使馆举报”之后,精神彻底崩溃了。她独自躲在临州临时租住的老房子里,对着亡母的遗像哭了整整一个下午。傍晚,她颤抖着拨通了那个号码。
接电话的是女侦查员小陈,声音温和而专业:“您好,这里是安邦法律与财务咨询。”
“我……我是张淑芬。”她的声音哑得厉害,“我……我需要帮助,我儿子……我丈夫……我……”语无伦次。
“张阿姨,您别急,慢慢说。您在哪里?现在安全吗?”小陈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。
半小时后,一辆不起眼的灰色轿车将张淑芬接到了市郊一个环境清幽、安保严密的招待所。房间里,除了小陈,还有一位身着便服、气质沉稳的中年女性——她是省检察院抽调来的资深公诉人,专门负责污点证人协议和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的适用评估。
没有咄咄逼人的审讯,没有冰冷的审讯椅。温暖的灯光,舒适的沙发,一杯热茶。小陈和那位女检察官(张淑芬只知道她姓赵)像朋友一样倾听张淑芬断断续续、哭哭啼啼的诉说:儿子的债务危机,丈夫王振华早年如何被金满堂的手下设计拉下水,在几次关键的土地审批和性质变更中“帮了忙”,收受了房产和现金;这些年来夫妻俩如何提心吊胆,如何将大部分赃款以各种方式隐藏或转移;金满堂出事后他们如何惊恐,丈夫如何坚信“上面有人能保住”而拒绝主动交代;以及现在家庭面临的绝境……
“王局长……他太固执了,总觉得能扛过去。”张淑芬抹着眼泪,“可这次不一样啊!林组长差点被撞死,郑书记家也……而且我听说,连省里都有人被盯上了!我们这点事,在人家眼里算个什么?到时候肯定第一个被跑出来顶罪!我儿子怎么办?他这辈子就毁了!”
赵检察官静静地听着,等她情绪稍稳,才缓缓开口,声音平实而具有说服力:“张阿姨,您能主动联系我们,说明情况,这本身就是非常重要的态度。您反映的这些情况,对我们查清相关案件有很大帮助。法律和政策是明确的,对于主动交代问题、积极退赃、配合调查的涉案人员,会依法给予从宽处理的机会。”
她拿出一份简要的政策说明文件,指着关键条款:“像王局长这种情况,如果能够彻底交代问题,主动退缴全部违法所得,并且提供其他重要线索,那么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,是有可能争取到不起诉、或者缓刑等处理结果的。这不仅可以让他本人获得法律上的宽宥,更重要的是,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对您儿子前途的负面影响。您想想,一个父亲有严重经济问题且顽抗到底,和一个父亲虽然犯错但能认罪悔罪、积极配合,哪种情况对孩子的未来更有利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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