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梁的西市，比朝堂热闹百倍。
吆喝声、讨价还价声、孩童的嬉笑声混在一起，带着鱼腥味、糕点香、布料的浆味，扑面而来。林殊跟着苏绝穿梭在人群里，眼睛瞪得溜圆——他从小在帅府长大，哪见过这等烟火气。
“苏先生，我们来这里做什么？”他手里还攥着早上没吃完的馒头，被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吸引了注意力。
“看交易。”苏绝指着不远处一个卖布的摊位，“你看那个买布的妇人，她真的是来买布的吗？”
林殊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。那妇人穿着体面，正拿着一匹蓝色的绸缎反复翻看，嘴里念叨着：“这料子怎么有点糙？老板，便宜点呗？”老板是个精瘦的汉子，陪着笑：“夫人，这可是上等的云锦，不能再便宜了！”
“她是来买布的啊。”林殊觉得这没什么特别的。
“再看她的手。”苏绝提醒道。
林殊仔细看去，发现那妇人的手指上沾着些许面粉，袖口还有浆洗过的硬痕——不像经常穿绸缎的富贵人家。而且她翻布的时候，眼神总往隔壁的首饰摊瞟。
“她……她可能是想对比价格？”林殊猜测。
“更可能是来探价的。”苏绝说，“你看她腰间的荷包鼓鼓的，却一直跟老板纠缠不休，不是买不起，是想知道这布的底价，好去跟别家说嘴。说不定她早就买好了布，故意来压价，显得自己会过日子。”
正说着，那妇人突然放下布，哼了一声：“这么贵，谁买啊！”转身就走，果然直奔隔壁的首饰摊，拿起一支金簪就问价，一点都没犹豫。
林殊看得目瞪口呆：“她真的不是来买布的！”
“人啊，常常说一套做一套。”苏绝又指着一个卖水果的老汉，“你看他，为什么把烂了点的果子摆在最前面？”
那老汉的摊位上，一堆苹果红彤彤的，唯独最前面摆着几个带疤的。林殊想了想说：“是不是想快点卖掉烂果子？”
“是，也不是。”苏绝说，“他把烂果子摆前面，买的人会觉得‘这老板实诚，连不好的都摆出来’，反而愿意相信他的好果子是真的好。你再看他称果子时，总是先多放几个，再一点点往外拿，比直接称够分量更让人舒服——这叫‘给人占便宜的错觉’。”
林殊凑近看了看，果然如此。一个大婶买苹果时，老汉先放了五个，称了称说“多了点”，拿出去一个，大婶笑着说“老板真公道”，高高兴兴地走了。
“原来卖个果子都这么多门道。”林殊咋舌。
“何止卖果子。”苏绝带他走到一个说书摊前，说书先生正讲着赤焰军打胜仗的故事，听得众人热血沸腾，纷纷往他的钱罐里扔铜板。“你看这说书先生，为什么总在故事最精彩的时候停下喝水？”
“吊人胃口？”
“是让听的人有时间掏钱。”苏绝说，“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，最容易大方。他每讲一段就停，既让故事更吸引人，又给了大家掏钱的机会——这叫‘借势’。”
林殊坐在小板凳上，听着说书先生的故事，看着周围人的反应，突然觉得这市井比朝堂更鲜活，也更直接。朝堂上的人藏着掖着，市井里的人却把心思都写在脸上、藏在举动里，只要肯观察，就能看得明明白白。
傍晚，两人坐在河边的石阶上，看着夕阳沉入水面。林殊手里拿着一个刚买的糖人，舔了一口说：“苏先生，我好像有点懂了。观人心，就是看他说的话、做的事，是不是跟他心里想要的一样。辨局势，就是看这些人聚在一起，最终会把事情推向哪里。”
苏绝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，笑了：“孺子可教。记住，不管是朝堂还是市井，人心都是相通的——趋利避害，渴望被认同，害怕受损失。看懂了这些，就看懂了大半的人和事。”
晚风吹过，带着河水的清凉。林殊舔着糖人，心里却比糖人还甜——他觉得自己好像拥有了一双新的眼睛，能看到以前看不到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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