赴京的马车碾过秋霜,一路向东北而行。
沈清晏靠窗而坐,指尖捻着马文才递来的算经残页,目光却落在车窗外掠过的红枫上。
车轱辘吱呀作响,混着车厢内淡淡的松烟墨香,竟让她想起书院藏书洞的晨读时光 —— 那时马文才总坐在她斜对面,翻书的动作轻缓,偶尔抬头与她讨论义理,眼底是藏不住的治学热忱。
“清晏姑娘,你看此处。” 马文才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,他将一卷《近思录》摊在案上,指尖点在 “格物穷理,非一端可尽” 的字句旁,“周学士信中提及的第一处交叉引用,当是此处与秦九韶《数书九章》中‘治历演纪’的呼应,只是朱子所言‘理’偏重于儒学义理,而秦九韶侧重数理推演,需得找到二者的共通之处。”
沈清晏回过神,俯身凑近细看。
车厢内空间狭小,两人的肩头不经意间相触,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衣料下的体温,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惯有的墨香,混着祝英台为他准备的枇杷膏清甜气息。
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,指尖却不慎碰倒了案上的砚台,墨汁溅在残页边缘,晕开一小片黑痕。
“小心!” 马文才伸手扶住砚台,动作快而轻柔。
他取出祝英台备好的棉巾,细细擦拭残页上的墨渍,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,“英台特意叮嘱过,让我照看你些,说你治学太专注,总容易忽略周遭。看来她倒是没说错。”
提及祝英台,沈清晏的动作一顿,眼底掠过一丝黯然。
她望着马文才认真擦拭残页的侧脸,他的眉峰微蹙,神情专注,连指尖的动作都带着对典籍的珍视 —— 这般模样,与他平日为祝英台抄录医书时别无二致。她轻声道:“马兄对英台,倒是事事上心。”
“她性子看着爽朗,实则细心又敏感。” 马文才将擦拭干净的残页叠好,语气里满是温柔,“此番没能带她同行,已觉亏欠。待回京时,定要将那本《外台秘要》残卷寻来,再陪她去逛遍京城的点心铺,补偿一二。”
沈清晏默然颔首,不再言语。
车厢内恢复了寂静,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。
她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,红枫渐稀,远山覆着一层薄霜,心中的酸涩却如墨汁般,在心底悄悄漫延。
她早该明白,马文才的温柔与细心,从来都只为祝英台一人。
几日后,马车行至汴水沿岸,突遇暴雨。
狂风卷着雨水拍打车厢,车内的手稿受潮起皱,马文才与沈清晏只得在附近的驿站留宿。
驿丞引他们至两间相邻的客房,马文才将湿冷的棉袍换下,第一时间便去敲沈清晏的房门:“清晏姑娘,手稿要紧,我们今日连夜校勘,莫让湿气毁了典籍。”
沈清晏已将手稿摊在桌上,正用炭火烘干。见他进来,她指了指桌对面的座位:“马兄坐。我已将受潮较轻的部分整理出来,先从‘格物致知’与算经的共通点入手吧。”
驿站的油灯昏黄,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晃动。马文才低头翻阅手稿,偶尔提出疑问,沈清晏一一解答,两人的学术默契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。
夜深时,炭火渐弱,寒意袭人,沈清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
马文才见状,起身将自己的厚棉袍递过去:“穿上吧,英台缝的丝绵厚实,能御寒。”
棉袍上还带着他的体温,混着淡淡的枇杷膏香气。
沈清晏接过棉袍,指尖触到衣襟内侧绣着的细小 “英” 字,那是祝英台为他绣的记号。
她默默穿上棉袍,宽大的衣摆遮住了她攥紧的指尖,心中五味杂陈。
“其实,” 马文才忽然开口,目光落在她身上,“清晏姑娘的才华,在书院无人不晓。只是感情之事,向来勉强不得。我与英台相识于微时,心意早已相通,还望你……”
“马兄不必多言。” 沈清晏打断他的话,声音平静无波,“我早已释然。此番同行,只为校勘典籍,不负周学士与山长的托付。至于儿女情长,我已抛诸脑后。”
马文才望着她沉静的眼眸,见她神色坦荡,便放下心来:“如此便好。你我皆是治学之人,当以典籍为重。”
他转身欲走,又想起什么,补充道,“明日雨停便启程,英台托人带信来,说书院的朱熹手稿整理得颇为顺利,还问我们是否需要她补充些义理方面的注解。”
提及祝英台的信,沈清晏的嘴角微微牵动,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:“英台的见解向来独到,若能有她的注解,校勘之事定会事半功倍。”
与此同时,尼山书院的藏书洞内,祝英台正对着一封刚收到的书信发呆。信是马文才托路过的商队带来的,字迹遒劲有力,字里行间满是牵挂:“英台亲启,一路平安,勿念。汴水遇雨,幸得你备好的防潮药囊,手稿无损。清晏姑娘治学严谨,与我配合默契,校勘进展顺利。待事成,便带你寻《外台秘要》残卷,再去尝你念叨许久的京城酥饼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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