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十六,上元灯节刚过,西市却比过节还热闹。
“琉璃阁”三个字,在晨光中泛着淡金色的光泽——那是真金贴的字,裴承志写的。字不算顶好,但笔锋凌厉,有种少见的筋骨。
铺子门面全然不是寻常模样。整排门板卸下,露出通透的店堂,长琉璃台横陈,台上高低错落的琉璃架如山水叠嶂,架上那些白玉盒、青瓷瓶、珐琅罐,在晨光里静静闪着温润的光。
最绝的是顶上。十盏莲花琉璃灯虽未点燃,但每一瓣都薄得透光,日光穿过,在台面、地面、墙壁上投下粼粼的光斑,像水纹晃动。
铺子外已经围了三层人。
“这是卖什么的?这么亮堂!”
“胭脂水粉?嚯,这架势,我还以为是珠宝铺子。”
“你看那架子,竟是琉璃打的!这得多大手笔……”
对面茶楼二楼,几个绸缎铺、脂粉铺的掌柜聚在窗前,脸色都不太好看。
“裴家这是要砸咱们的饭碗啊。”一个胖掌柜哼道,“弄这些花哨玩意儿,能当饭吃?”
“听说她那些货,都是自己调的方子,跟咱们的不一样。”另一个瘦子眯着眼,“前几日我派人去打听,她铺子里那几个侍女,嘴紧得很。”
“能有什么不一样?胭脂不就是胭脂,香露不就是香露……”
话音未落,琉璃阁的门里,走出了人。
不是伙计,是四个年轻侍女,清一色藕荷色襦裙,外罩月白半臂,头发梳得一丝不乱,鬓边只簪一朵小小的绒花。她们在铺子两侧站定,不说话,只微微含笑。
紧接着,青黛和紫苏一左一右,扶着一个妇人出来。
裴琉璃今日穿了身杏子红的对襟襦裙,外罩象牙白绣缠枝梅的褙子,头发绾成简单的圆髻,簪一支珍珠步摇。她没施浓妆,只薄薄敷了粉,唇上点了她自己调的“海棠红”——不艳,却衬得肤色如玉。
她走到铺子正中,琉璃台后站定。
围观的百姓安静下来。
裴琉璃环视一周,开口时声音清亮,不高不低,正好让所有人都听见:
“今日琉璃阁开张,承蒙各位父老赏光。铺中所售,皆是女子妆奁常用之物——胭脂、香露、面药、口脂。东西寻常,唯用心不寻常。”
她拿起台上一只白玉盒,打开,里面是淡青色的膏体。
“这盒‘雪肌露’,以珍珠粉、白茯苓、白芍药为主料,佐以七种花露,敷面可润泽肌肤,淡化斑纹。寻常面药厚重,此露轻薄,抹开即化,不留黏腻。”
又拿起一只青瓷瓶,拔开塞子,清冽的梅香飘散出来。
“这瓶‘寒梅香露’,取腊月初绽绿萼梅花瓣,以冷浸法萃取花魂,不掺一滴杂油。洒在衣襟袖口,香气幽微,三日不散。”
她每说一样,便有侍女托着样品,走到人群前让众人细看。东西确实精巧,包装雅致,但更让人挪不开眼的,是那些琉璃器映照下的光泽,是那些侍女从容的气度,是裴琉璃说话时那种平静的自信。
“说得天花乱坠,谁知真假?”人群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。
是个脸上有麻点的妇人,声音尖利。
裴琉璃看向她,不恼,反而微微一笑:“这位姐姐问得好。胭脂香露好不好,抹了才知道。”
她示意紫苏。
紫苏端出一盆温水,一块素绸巾,走到那妇人面前,温声道:“夫人若不介意,可试净半面,我为夫人薄敷一层雪肌露,您自己看看光色。”
那妇人愣了,周围人也愣了。
哪有铺子让人当场试脸的?
可看着紫苏诚挚的眼神,那妇人鬼使神差地点了头。当众净了半脸,紫苏用玉挑取了一点膏体,在她颊边抹开。那膏体果然轻薄,很快渗入肌肤,再看那半张脸,竟真比另半张亮润了些。
“这……”妇人摸着自己的脸,难以置信。
“膏体中有云母细粉,可提亮肤色,洗去便无。”裴琉璃坦然道,“真正养肤的效力,需连用十日方见。姐姐可带一盒回去试用,若无效,随时来退。”
她顿了顿,补了一句:
“琉璃阁的规矩:货不好,包退;人不信,包试。”
人群轰然叫好。
那妇人脸一红,掏出荷包:“我、我买一盒!”
有了第一个,就有第二个。女客们涌进铺子,倒不全是为买东西,更多是想摸摸那些琉璃架,看看那些精巧的瓶子,再问问那些听不懂的“冷浸法”“萃取花魂”。
青黛领着侍女们招呼客人,介绍、取货、收钱,有条不紊。裴琉璃退回台后,静静看着。
对面茶楼上,那几个掌柜脸色更难看了。
“她这是坏了规矩!”胖掌柜咬牙,“哪有让人白试的?哪有说退就退的?”
“可客人吃这套啊。”瘦子叹道,“你看,这才半个时辰,她铺子里就没空过。”
正说着,街口忽然一阵骚动。
几个泼皮模样的人挤开人群,大摇大摆走到琉璃阁门前。为首的敞着怀,露出胸前青黑的刺青,吊着眼梢喊:“哟,新铺子开张?交保护费了么?”
围观百姓纷纷后退。
铺子里,青黛脸色一白,看向夫人。
裴琉璃神色不变,只轻轻拍了拍手。
铺子后门帘一掀,走出一个汉子。三十来岁,不高,但肩宽背厚,步伐沉稳,正是护卫陈平。他手里没拿兵器,只抱着一卷红毡,走到门口,将红毡往地上一铺——
正好铺在那泼皮头子脚前。
“这位好汉,”陈平拱手,声音浑厚,“我家夫人开店,图个喜庆。这点心意,请兄弟们喝茶。”
说罢,从怀里掏出一串钱,约莫二三十文,放在红毡上。
那泼皮头子一愣。他本来是想闹事,对方却客客气气给钱,虽然不多,但当着这么多人,他若再闹,反倒显得无理。
“算、算你识相!”他抓起钱,瞪了陈平一眼,悻悻走了。
人群松了口气。
裴琉璃这才走出来,对陈平微微颔首,又转向众人,笑道:“小插曲,扰了各位雅兴。今日所有货品,一律九折。另备了梅花茶,各位可进店歇脚品尝。”
温婉从容,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。
但有心人看得清楚——那个护卫陈平,放钱时手腕一翻,露出的掌心有厚厚的老茧,那是常年握刀的手。
这裴夫人,不是只有琉璃和香露。
她背后,有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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