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十五,大雪。
琉璃阁二楼雅间里炭火烧得正旺,裴琉璃却觉得指尖发凉。
她面前摊着三份文书。
一份是长安县衙送来的案件详录:平康坊造假作坊已查封,六名雇工杖三十,罚没所有假货并当众销毁。但主犯胡货郎及作坊东家在逃,仍在追捕。
一份是刘掌柜统计的损失清单:因假货事件,琉璃阁腊月营业额较上月跌了四成;防伪升级新增成本每月约八十贯;“假一赔十”承诺至今已赔付七例,计三十五贯。
最后一份,是陈平暗查得来的消息:东市芙蓉斋的郑老板,三日前悄悄去了趟永兴坊的某座宅邸——那是荣阳郡王府别院。
“夫人。”刘掌柜站在桌前,额角冒汗,“咱们这个月……怕是真要亏了。光是新增成本和赔偿,就快把前几个月的盈余吃光了。要不……‘假一赔十’的告示,先撤下来?”
裴琉璃没说话,指尖划过那份损失清单。
窗外雪片纷飞,街上来往行人都缩着脖子。但琉璃阁门口,却排着不长不短的队——都是听了“假一赔十”的承诺,拿着旧货来查验或索赔的。
“不能撤。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平静,“现在撤了,就是打自己的脸。顾客会说,琉璃阁的承诺不过三天热度,往后谁还信我们?”
“可是夫人……”
“刘掌柜。”裴琉璃抬眼,“你经营铺子多年,应该明白——商誉这东西,建立起来要三年五年,毁掉只需三天。我们现在赔的每一文钱,买的都是往后十年、二十年的信誉。”
她站起身,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排队的人群。
“而且,你有没有发现,来索赔的都是些什么人?”
刘掌柜一愣:“多是些丫鬟、婆子,也有几个小户人家的娘子……”
“对,都是最普通、最容易被假货所害的人。”裴琉璃转身,“那些高门贵妇,根本不会去买几十文的便宜货,所以她们没受损。受损的,恰恰是最没能力追究、最需要帮助的人。”
她走回桌前,提笔蘸墨。
“青黛,去请西市最有名的孙神医,就说琉璃阁愿出重金,聘他为所有因假脂膏受害的女子免费诊治,药费全包,直到痊愈。”
青黛睁大眼睛:“所有?!”
“所有。”裴琉璃笔下不停,“再去找长安县衙的李县尉,说琉璃阁愿设立‘伪劣脂膏受害者救助金’,凡经县衙核实确因假货受害的女子,琉璃阁一律承担诊疗费用,并赔偿误工损失——每人不少于一贯钱。”
刘掌柜腿一软,差点跪下:“夫人!这……这得多少钱啊!咱们铺子还没缓过来呢!”
“钱不够,就从我的私账里支。”裴琉璃头也不抬,“若还不够,就拿铺子抵押,去钱庄借。”
她写完文书,吹干墨迹,递给青黛:“去办。”
青黛接过文书,手都在抖,但还是咬牙应了声“是”,转身去了。
刘掌柜面如土色,还想再劝,却被裴琉璃抬手止住。
“刘掌柜,我知道你在想什么。”她看着他,眼神清亮,“你觉得我疯了,拿辛苦赚来的钱打水漂。但我要告诉你——今天我们在这些人身上花的每一文钱,明天都会变成琉璃阁的口碑,变成全长安百姓的信任。”
她走到炭盆边,伸手烤了烤火。
“你想想,若有一个铺子,不但货真价实,还能在出事后担起责任,不惜代价救助受害者——这样的铺子,你会不会放心去买?你会不会推荐给亲朋?”
“再者。”裴琉璃语气转冷,“假货事件背后是谁,你我都心知肚明。芙蓉斋想用阴招打垮我们,那我们偏要借这个机会,把自己塑造成‘仁义诚信’的典范。到时候,全长安都会说——琉璃阁是被陷害的,琉璃阁有担当;而芙蓉斋……呵。”
她没有说完,但刘掌柜已经懂了。
这是以退为进,是化危机为转机,是把对手的脏水,变成自己的金身。
腊月十八,告示贴出。
“琉璃阁启:近日市面伪劣脂膏横行,致多位女子容颜受损。本阁虽非直接责任,然假货冒我之名,于心难安。特聘孙思邈后人孙神医坐诊,凡因伪劣脂膏受害女子,皆可至西市孙氏医馆免费诊治,药费由琉璃阁承担。另,经长安县衙核实者,本阁另付赔偿。愿尽绵力,以赎冒名之过。”
告示一出,全城哗然。
有人赞琉璃阁仁义,有人骂作秀,更多人则是将信将疑——真有这样的好事?
第一个来的,是东市一家布庄老板的女儿,脸上起了红疹,不算严重,但小姑娘哭得厉害。孙神医看了,开了三副药,琉璃阁当场付了药钱,还赔了一贯钱。
第二个是个洗衣妇,双手红肿溃烂,因无钱医治,已经拖了半个月。孙神医看了直摇头,说再晚几天,手就要废了。琉璃阁不但包了药费,还多给了两贯钱,让她养病期间不必做工。
第三个、第四个……
消息像长了翅膀,飞遍长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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