承泽真正清醒,是在第四日下午。
他睁开眼,看见陌生的帐顶,怔了好一会儿。然后记忆慢慢回笼——他生病了,烧得很厉害,好像有人一直守着他,给他擦身,喂他喝水……
“醒了?”
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。
承泽转头,看见裴琉璃坐在床边的绣墩上,手里端着一只白瓷碗。她穿着简单的家常襦裙,发髻松松挽着,脸上仍有倦色,但眼神清澈柔和。
他张了张嘴,想叫“母亲”,又咽了回去。那两个字卡在喉咙里,吐不出来。
裴琉璃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。她将药碗放在小几上,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。
“热度退得差不多了。”她自语般说道,又转头看向他,“感觉怎么样?喉咙痛吗?头疼吗?”
承泽摇摇头,又点点头,声音细若蚊蚋:“有点渴……”
“好。”
裴琉璃起身,从温着的壶里倒出半杯温水,自己先尝了一小口试温度,才递到他唇边。这个动作自然流畅,仿佛做过千百遍。
承泽愣住了。
她……先尝了?
他记得以前生病时,母亲也是这样,每次喂药喂水前,总要自己先试一口,怕烫着他。奶娘和其他仆妇,从来不会这样做。
这个久远的记忆突然被唤醒,撞得他心头一酸。
他小口小口喝着水,眼睛却一直看着裴琉璃。看她将杯子放回,重新端起药碗,用勺子轻轻搅动,然后——又习惯性地舀起半勺,送到自己唇边尝了尝。
“温度正好。”她说着,将勺子递到他嘴边,“太医说再服两剂巩固一下,防止反复。有点苦,忍一忍。”
承泽乖乖张嘴。
药确实很苦,但他没皱眉,只是乖乖咽下去。一勺,又一勺。
喂药的过程中,裴琉璃不时用帕子擦擦他嘴角的药渍,动作轻柔。她没说什么安慰的话,只是专注地完成喂药这件事,好像这是天下最重要的工作。
一碗药见底,她从小碟里取出一颗蜜饯,递给他:“压压苦味。”
承泽接过蜜饯,含在嘴里,甜意慢慢化开。他看着裴琉璃起身收拾药碗,背影单薄却挺拔。
“你……”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,“你这几天,一直在这里吗?”
裴琉璃回头看他一眼,点点头:“嗯。高热危险,得有人时刻看着。”
“奶娘她们呢?”
“我让她们去休息了。”她说得轻描淡写,“轮换了几班,但主要是我在。我懂一点医理,知道怎么处理。”
承泽沉默了一会儿,小声说:“我……我梦到我娘了。”
裴琉璃动作一顿,转过身来,在床边的绣墩上重新坐下,静静看着他,等他说下去。
“我梦到她也是这样,守着我,给我喂药。”承泽的声音越来越低,“她也会先尝一口……”
他说不下去了,眼圈开始发红。
裴琉璃没有安慰他“别哭”,也没有说“我会像你娘一样对你好”。她只是伸出手,轻轻拍了拍他的背。
那动作很轻,却让承泽一直绷着的某根弦,突然断了。
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。
他没有嚎啕大哭,只是无声地流泪,肩膀微微颤抖。积压了太久的委屈、恐惧、思念,在这一刻决堤。
裴琉璃没有说话,只是继续轻轻拍着他的背,另一只手递过去一块干净的帕子。
哭了大约一盏茶时间,承泽渐渐止住眼泪,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帕子,擦了擦脸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他小声说。
“没什么对不起的。”裴琉璃语气平静,“生病难受,哭出来舒服些。”
她站起身,走到窗边,将窗子推开一条缝,让新鲜空气流进来。阳光洒进屋内,照亮空气中的微尘。
“你父亲早上来看过你,你那时还睡着。”她背对着他说,“他很担心你,但前线有战事,不得不赶回去。他让我转告你,好好养病,等他回来带你去骑马。”
承泽的眼睛亮了亮:“真的?”
“嗯。”裴琉璃转过身,看着他,“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。”
她又走回床边,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,确认没有再烧起来,才说:“再睡一会儿吧。我就在外间,有事叫我。”
“你……你不休息吗?”承泽问。他看得出她很累。
“我会休息的。”裴琉璃难得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,“等你睡了,我就去歇会儿。”
承泽乖乖躺下,闭上眼睛。
裴琉璃给他掖好被角,吹熄了床边的蜡烛,只留远处一盏小灯,然后轻手轻脚走了出去,将内室的门虚掩上。
她确实需要休息。三天三夜几乎没合眼,铁打的人也撑不住。
但她刚在外间的榻上躺下,就听见内室传来小小的声音:
“母……母亲……”
裴琉璃睁开眼。
那声音怯怯的,带着试探。
她沉默了片刻,才应道:“嗯?”
“没什么……”承泽的声音低下去,“就是……谢谢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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