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些变化,并非石破天惊,而是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每一寸光阴里。
自那日拥抱之后,裴琉璃与裴承泽之间,那些刻意维持的礼数、那些小心翼翼的距离感,一夜之间蒸发殆尽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浑然天成的亲密。
这种亲密,体现在每一个最寻常的清晨。
“母亲——!”
带着刚睡醒的奶腔,一个小小的身影总是准时“闯”进裴琉璃的寝屋。承泽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色中衣,赤着脚,头发睡得翘起一撮,眼睛还没完全睁开,就像个小炮仗似的冲到裴琉璃榻前。
裴琉璃往往刚醒,正由青黛伺候着梳头。她从铜镜里看见那个跌跌撞撞的影子,手便自然地往后一伸。
承泽熟门熟路地把自己的小手塞进她掌心,顺势靠在她腿边,脑袋依赖地蹭了蹭,闭着眼嘟囔:
“母亲,今日穿那件绣了小鹰的胡服好不好?王二郎说他的新袍子可神气了,我也要……”
“胡服骑射时才穿。”裴琉璃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沙,却很清晰,“今日上学堂,穿那件雨过天青的圆领澜袍。青黛,去取来。”
“哦……”承泽拉长了调子,有点不情愿,却不再反驳。等衣服拿来,他便乖乖站着,张开手臂,任由裴琉璃和青黛给他一层层穿好。偶尔裴琉璃的手指绕过他脖颈整理衣领时,他会怕痒地缩缩脖子,咯咯笑两声。
穿好衣服,净面洗手,然后被按在妆台前梳头。
裴琉璃会亲手给他束发。孩子头发细软,总有不听话的碎发翘起。她便沾了点刨花水,细细抿好,戴上小巧的玉冠。
铜镜里,一大一小两张脸挨得很近。
“母亲,”承泽看着镜子,忽然说,“您真好看。比画上的仙女还好看。”
童言无忌,却最真诚。
裴琉璃手一顿,从镜子里对上孩子亮晶晶的、满是崇拜的眼,心底某处塌陷得柔软。她捏捏他的小脸:“嘴巴这么甜,昨晚偷吃蜜饯了?”
“才没有!”承泽立刻大声反驳,眼神却心虚地飘了一下,随即想到什么,立刻转移火力,“但是阿姐偷看了!她昨晚躲在被子里看《游仙窟》,我起夜时瞧见的!”
端着早膳刚进门的秀宁,脸“唰”地红了,又羞又急:“裴承泽!你个小叛徒!昨晚谁求着我给他讲故事的?”
“我那是监督你!”承泽理直气壮,躲到裴琉璃身后,探出个脑袋,“母亲,您管管阿姐,夫子说了,那种杂书看多了移了性情!”
裴琉璃哭笑不得,接过秀宁手中的粥碗,先给承泽盛了一小碗晾着,才看向秀宁,语气平和:“《游仙窟》文辞虽艳,却也是唐初佳作,看看无妨。只是……”
她顿了顿,秀宁紧张地揪紧了衣带。
“只是须得明白,书中所写,十之八九是文人幻想。世间情爱,绝非那般轻浮儿戏。”裴琉璃看着秀宁,目光清明,“你可明白?”
秀宁怔了怔,细细品味这话,脸上的羞红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悟的郑重。她敛衽行礼:“女儿明白了,谢母亲指点。”
承泽在旁边看得迷糊,但也知道阿姐好像没挨训,瘪瘪嘴,埋头喝粥,又忍不住炫耀:“母亲,我昨日那篇《陋室铭》,夫子画了三个圈!比王二郎还多一个!”
“嗯,看见了。”裴琉璃给他夹了一筷子脆笋,“不过‘苔痕上阶绿’那句,你的字写飘了,晚上回来,再默写五遍。”
“啊——?”承泽的小脸垮下来,“母亲……”
“撒娇没用。”裴琉璃不为所动,“做学问,踏实第一。”
承泽委委屈屈地“哦”了一声,乖乖吃笋,眼睛却滴溜溜转,想着晚上怎么能少写两遍。
这种对话,这种场景,日复一日。
裴琉璃检查功课时,承泽会搬个小杌子挨着她坐,遇到难题,小脑袋自然而然就靠在她手臂上,指着书页问:“母亲,这句什么意思?”
裴琉璃处理庶务时,他会安安静静在旁边玩九连环,或者临字帖,偶尔抬头看看她,又安心地低下头去。
他从外面玩了泥巴回来,会高举着两只黑乎乎的小手,故意跑到她面前,让她看,然后在她开口训斥前,嬉皮笑脸地说:“母亲,我这就去洗干净!”
**他受了委屈,不会像以前一样躲起来偷偷哭,而是会一头扎进她怀里,抽抽噎噎地告状:“母亲,李四郎抢我的弹弓,还推我……”
他有了高兴的事,第一个跑来分享:“母亲!我院子里那株矮梅打花苞了!我数了,有七个!”
他甚至学会了告兄姐的“黑状”:“母亲,大哥昨日又熬夜看兵书,子时灯还亮着!”“母亲,阿姐偷用您的茉莉头油,我闻到了!”
这些琐碎至极的日常,这些鲜活生动的抱怨、撒娇、炫耀、告状……编织成一张细密而柔软的网。
网中央,是裴琉璃和裴承泽。他们之间,早已没有了“继母”与“继子”那道看不见的隔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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