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那方不再属于他的灵潭与洞府,韩青沿着下山的青石小径,步履沉稳地朝着新建的理事楼走去。
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叶间隙,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,却驱不散他眉宇间凝聚的思虑与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沉静的气息。
施安师伯是乱鸣洞在总堂的主事者,关于洞府安排、人员去留,尤其是马七这种戴罪之身的具体安置,以及自己这个“功臣兼麻烦弟子”的下一步动向,自然需要向他请示或探听口风。
韩青很清楚,蛉螟子祖师将他暂时留在总堂,并赐下文渠阁令牌,绝不仅仅是让他安顿马七那么简单,背后必有更深层的考量或安排。
但无论如何,他需要先弄清一个最基本的问题:自己何时能离开这龙蛇混杂、耳目众多的总堂,回到相对熟悉、也更容易掌控的乱鸣洞。
新建的理事楼在阳光下显得气势恢宏,深灰色的岩石墙体泛着冷硬的光泽。
门口守卫弟子见到他,依旧恭敬放行。
踏入殿内。但这一次,殿内并非空无一人。
在殿堂深处,那面悬挂着驱灵门徽记和南疆粗略地图的墙壁下,摆放着一张宽大的会客茶案。
施安正坐在主位,而他的对面,坐着两位客人。
韩青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
那是两位女子,身着款式相似、质地却极为轻盈飘逸的素白色纱裙。
裙摆如流云泻地,随着她们轻微的坐姿调整而荡漾出柔和的波纹。
她们的腰身被同色的绸带细致地束起,纤细得不盈一握,更衬托出身形的修长曼妙。
面庞皆以薄如蝉翼的白纱半遮,只露出一双眉眼与光洁的额头。
然而,那并非寻常闺秀的温婉之美。
她们的眉毛细长而上挑,眼尾微微上翘,眸子的颜色是罕见的、带着一丝灰蓝的深邃,眼波流转间,并无多少暖意,反而有种泠泠的、如同月光下寒潭般的清冷与疏离。
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,甚至能看到皮下淡青色的细微血管,更添几分非人的精致与……妖异感。
她们安静地坐在那里,气息收敛得极好,但韩青敏锐的灵觉依旧能捕捉到一丝极其淡薄、却与寻常修士迥异的灵力波动,那波动带着粘稠、绵密、仿佛无形丝线般的特质。
“这灵力波动……” 韩青心中立刻有了判断。
驱灵门内虫修一脉分支众多,各有所长,这独特的灵力气韵与装扮,与传闻中专精蛛类灵虫、擅长傀儡操控与阵法禁制的“牵丝殿”一脉特征吻合。
施安原本正与两位女客低声交谈着什么,神色颇为郑重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客套与谨慎。
察觉到韩青进入,他立刻停下了话头,目光转向门口,脸上迅速堆起惯常的、略带圆融的笑容,朝着韩青招了招手,语气和煦:
“韩青,来得正好。过来见过两位师姑。”
韩青立刻收敛所有外露的情绪,快步上前,在距离茶案数步远处停下,对着两位白衣女子躬身行礼,姿态恭谨:“弟子韩青,拜见两位师姑。”
他的声音平稳清朗,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。
两位白衣女子的目光,如同四道清冷的月光,同时落在了韩青身上。
那目光带着审视与好奇,并无恶意,却有种凉意。她们微微颔首,算是回礼,动作优雅却透着距离感。
施安适时地笑着介绍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展示般的意味:“二位师妹,这便是前几日六蜈师祖在朝会上提及的我那不成器的师侄,韩青。”
他转向韩青,“韩青,这两位是牵丝殿的柳师姑与苏师姑,乃是吾挚交,不可怠慢。”
“柳师姑,苏师姑。” 韩青再次见礼。
听到“韩青”这个名字,那位坐在左侧、眉眼线条略显柔和的柳姓女子,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亮光。
她轻轻“咦”了一声,薄纱下的唇角似乎弯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,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,清脆却微凉:
“原来你就是韩青?那个……横穿南疆莽林,独力将‘交数’物资完整送回,又在前几日朝会上,用‘持宝弟子’名额换取马七的……韩青?”
她的话语清晰地将韩青最近的“事迹”概括了出来,显然消息已经传开,且细节掌握得颇为准确。
右侧那位苏姓女子,眉眼线条更为清冷锋利些,此刻也微微侧头,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韩青,接口道,声音比柳姓女子更低柔些,却同样带着那股独特的凉意:“不错。这几日门内上下,可都在传诵乱鸣洞出了位难得的‘忠孝’弟子。韩师侄,你的名头,如今在总堂可是响亮得很呢。”
这话听不出是纯粹的赞扬,还是隐含其他意味。
韩青面色不变,只是将腰弯得更低了些,语气谦逊:“两位师姑谬赞了。弟子只是侥幸完成分内之事,至于师尊……弟子不敢妄谈忠孝,只是遵从本心罢了。些许微名,实不敢当。”
他的回答滴水不漏,既不自傲,也不过分自贬,将一切归于“本分”与“侥幸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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