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批一万件货出厂那天,滨城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。
凌晨四点,天还黑着,雪已经积了半尺厚。十辆解放卡车在厂区里排成一条长龙,引擎没熄,排气管喷着白气,车灯的光柱在雪幕里切割出模糊的通道。工人们穿着军大衣,呵着白气,一箱一箱地装车。纸箱是定制的,深蓝色,印着银色的“卫东”LOGO和日文“取り扱い注意”(小心轻放)。每个箱子上都贴着标签,写款号、颜色、尺码、数量。装一箱,勾一笔,装一箱,勾一笔。
赵志刚站在头车旁,手里拿着发货单,手电筒的光打在纸上,一行一行对。他已经三天没怎么合眼,眼里全是血丝,但精神绷得紧紧的。这批货,一万件,要发往大连港,赶明天的船期。船期是死的,晚一天,日本那边货架就空一天,违约金是货值的5%,五十万。这钱,赔不起。
“赵叔,最后一车装完了!”刚子跑过来,头上、肩上都是雪。
“点数了吗?对上了吗?”
“对上了,一万件,一箱不少。箱子捆好了,帆布盖上了,防雨雪。”
“行,发车。路上慢点,雪大,安全第一。每两小时给我打电话报位置。”
“明白!”
头车的大灯闪了两下,缓缓启动。接着是第二辆,第三辆……车轮碾过积雪,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,在寂静的凌晨格外清晰。车队像一条苏醒的龙,慢慢爬出厂区,消失在雪幕里。
林卫东站在办公室窗口,看着车队远去。手里的茶杯已经凉了,他没喝,就这么站着。窗外,雪还在下,越下越大。车间里的灯还亮着,夜班工人还在赶第二批货。机器声隔着玻璃传进来,闷闷的,但有力。
“林经理,货发了。”林秘书推门进来,手里拿着刚签完的发货单,“赵叔来电话,说路上虽然雪大,但高速没封,中午能到大连港。下午装船,明天中午开船。时间卡得刚好。”
“好。”林卫东转过身,在办公桌前坐下,“第二批的进度呢?”
“第二批一万件,已经完成六千件。按现在的速度,月底能完成。但面料库存只够三天了,杭州那边昨天来电话,说最近原料棉涨价,真丝价格要上浮8%,问咱们接不接受。”
“8%……”林卫东心算了一下,一匹真丝素绉缎涨八块,一万件要一千匹,八千块。五万件,四万块。这不是小数。“回复他们,价格可以谈,但必须保证供应。另外,让他们发正式的调价函,我们要入账。”
“是。还有,苏州沈厂长那边,新研发的真丝天丝混纺面料,小样寄来了,您看看。”林秘书递过来几块面料小样。
林卫东接过,对着灯光看。面料是浅灰色的,光泽比纯真丝柔和,手感挺括又不失柔软。他抽出一根丝,轻轻拉,有韧性。又用手搓了搓,不起毛。
“测试数据呢?”
“缩水率3%,色牢度4级,强度比纯真丝高20%。沈厂长说,成本比纯真丝高15%,但性能好,适合做外套和裤子。问咱们要不要下订单,他们好备料。”
“下。先订五百匹,做明年春季系列的样衣。如果市场反应好,再加单。”
“明白。那价格……”
“按他们的报价,不加价。但要签保密协议,这面料,两年内只能供应我们。”
“行,我去谈。”
林秘书走了。林卫东靠在椅子上,闭上眼睛。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,闪过这半年的画面:春节时接第一笔日本订单的兴奋,真丝工艺攻关的煎熬,松本顾问的严苛,对赌的压力,制度推行的阵痛,供应链深耕的艰难……现在,第一批一万件货发出去了,像送走一个孩子,既轻松,又牵挂。
轻松的是,最难的坎迈过去了。牵挂的是,市场会给出什么反应?第二批货能不能按时完成?面料涨价、成本上升怎么消化?明年春季系列的设计、生产、销售怎么安排?
问题一个接一个,永远没完。但这就是做企业。就像爬山,爬上一座山,看到的是更高的山。不能停,停就掉队。
电话响了,是孙建军从深圳打来的。
“卫东,货发了吧?”
“发了,刚走。”
“好。日本那边,小林经理来电话了,说第一批货上架三天,卖了八百件。速度比预想的快。他们要求第二批货提前一周到,赶圣诞节促销。能不能做到?”
提前一周。林卫东脑子里飞快地算:第二批货一万件,原定月底完成,提前一周就是十二月中旬。现在十二月初,还有十天。要完成剩下的四千件,平均一天四百件。现在的产能,一天三百五十件。差五十件。
“能。”他没犹豫,“告诉他们,第二批货十二月十五号到港,保证赶上促销。”
“行,我回复。另外,周先生问你,明年春季系列的样衣,什么时候能看?他那边要安排香港专卖店的开业,时间很紧。”
“样衣在做了,月底能出来。但周先生得过来一趟,有些设计细节要当面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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