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三十一日晚,东京银座,卫东旗舰店。
小野跪在崭新的柚木地板上,手里拿着一块白色软布,第三次擦拭展示架边缘肉眼难辨的浮尘。店里已经布置妥当:深灰色的秋季系列成衣按照色系和款式分区悬挂,每件衣服之间的间距精确到十五厘米——这是陈师傅定的规矩,要给衣服“呼吸的空间”。射灯角度调整了十七次,最终定格在能让面料呈现最柔和光泽的三十度角。收银台后的背景墙换成了王教授在苏州桑园拍摄的巨幅照片,晨雾中的桑叶挂着露珠,下方是一行小字:“一袭衣衫,半亩桑田。”
店外,银座的夜生活刚开始。霓虹灯把街道染成流动的银河,穿着清凉夏装的年轻男女在街头穿梭,居酒屋传出笑声和杯盏相碰声。而店里安静得像一座禅院,只有空调出风口轻微的嘶嘶声。
山口检查完最后一件衣服的吊牌,直起身:“小野姐,都好了。预约客人的衣服已经按名单挂在VIP室,散货的库存也清点过,尺码齐全。”
“丽新那边呢?”小野没抬头,继续擦拭。
“今天下午他们店外围挡拆了,橱窗亮灯。我假装路过看了一眼,”山口压低声音,“主推的也是秋季系列,深灰和驼色,设计……和咱们的很像。但价格低15%,开业前三天还有九折。”
小野手里的动作停了停。“工艺和面料呢?”
“离得远,看不清细节。但看橱窗陈列的光泽,面料应该不错。他们宣传语打的是‘东方新奢,触手可及’。”
触手可及。小野在心里重复这个词。丽新在打价格战,用更亲民的价格和类似的设计,来分“卫东”刚刚建立起来的高端市场。这是一场硬仗。
手机震动,是松本发来的信息:“一切就绪。明日十点,准时开业。记住,我们卖的不是衣服,是一种选择。”
选择。小野收起手机,站起身。是的,选择。在银座,在无数光鲜亮丽的品牌中,选择安静,选择等待,选择一件可以穿很多年的衣服。这是一种价值观的投票。明天的销售数字,就是选票。
“关门吧。大家早点休息,明天六点过来做最后检查。”小野说。
店员们陆续离开。小野最后检查了一遍电源,关掉大灯,只留一盏入口处的夜灯。她锁上门,站在橱窗外。灰粉色的“轻温玉”衬衫和深灰色的秋季外套并排陈列,在夜色中泛着含蓄的光。隔壁LV的橱窗璀璨夺目,再过去是香奈儿的经典粗花呢。在这条街上,“卫东”的橱窗小得不起眼,但小野知道,这里面有一种不一样的东西。
转身离开时,她看见街对面丽新表参道店的橱窗也还亮着。巨大的LOGO是烫金的,灯光打得雪亮,衣服的轮廓清晰而张扬。两家店,隔街相望,像两个对峙的士兵。
明天,八月一日,秋装上新的第一天。战争,开始了。
同一时间,滨城,卫东服装厂“温玉坊”。
缝纫机的嗒嗒声密集如暴雨。五十台机器全部开动,工人们埋首在衣料前,手指翻飞。深灰、驼色、橄榄绿的裁片在流动架上快速流转,缝制,整烫,质检,包装。墙上的电子屏显示着实时产量:已出库1203件,目标2000件,完成率60.15%。
陈师傅在生产线末端,手里拿着一件刚下线的驼色薄外套,用放大镜检查门襟的暗扣。这是他今晚检查的第一百二十七件。眼睛又干又涩,但他不敢松懈。这批货是赶在最后期限前发出的,东京店明天上市,滨城这边必须保证午夜前所有货品送上开往大连港的卡车,才能赶上明天的船期。
“陈师傅,您去歇会儿吧,这儿我看着。”杨秀娟走过来,递给他一杯浓茶。
陈师傅接过,喝了一口,苦得皱眉。“不用。这批货是咱们拼了命赶出来的,不能最后关头出岔子。东京那边,松本说丽新也在明天开业,价格比咱们低。咱们要是质量上再出问题,这仗就没法打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但您这样熬,身体撑不住。小红现在能顶事了,让她带着质检组再筛一遍,我盯着生产线。您去办公室眯两小时,凌晨装车时我叫您。”
陈师傅看着杨秀娟眼下的青黑,知道她也几天没怎么合眼了。这一个月,从苏州调试面料,到滨城赶制样衣,再到批量生产,所有人都在连轴转。小红、小张这些年轻人,手上磨出了水泡,贴上创可贴继续干。老师傅们腰酸背痛,吃几片止疼药硬扛。为的就是八月一日,东京银座的那一仗。
“行,我去靠会儿。有任何问题,马上叫我。”陈师傅终于让步,走向角落里的行军床。躺下时,骨头都在响。
他闭上眼睛,但睡不着。脑子里过电影一样闪过这一个月:苏州实验室里不眠不休的调试,滨城“温玉坊”里拆了又缝的样衣,东京发回来的丽新情报,还有林卫东在会议上那句“这一仗,必须赢”。六十岁的人了,本该含饴弄孙的年纪,却在这里跟年轻人一起拼命。值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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