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妇女愣了一下,浑浊的眼睛看向贾玉振,又看向那半块饼,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,最终,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汹涌而无声的泪水。
她颤抖着接过那半块救命的饼,小心翼翼地掰下最小的一角,放在嘴里嚼成糊状,然后一点一点,喂进婴儿微张的小嘴里。
这微不足道的善意,仿佛在绝对黑暗与绝望的车厢里,投下了一颗微弱的、却真实存在的火种。
就在这时,车厢另一头,一个穿着破烂不堪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军装,少了左臂、脸上带着狰狞伤疤的老兵,忽然挣扎着,用他那只完好的右手支撑着坐直了一些,哑着嗓子,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喊道:
“弟兄们!姐妹们!老少爷们儿!咱……咱别这么闷着等死啊!这心里头……堵得慌!咱……咱唱个歌吧!提提气!吼两嗓子,告诉阎王爷,咱中国人……还没死绝!”
无人响应。只有更加压抑的沉默,和几声压抑不住的啜泣。
老兵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黯然,但他没有放弃,自己试着哼起了两句不成调的、沙哑的军歌:“大刀——向……鬼子们的头上砍去……”声音气短力弱,很快就被车轮的轰鸣淹没了。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绝望几乎要将最后一点人气吞噬时——
贾玉振,缓缓地,扶着冰冷的车厢壁,站了起来。
在拥挤得难以动弹的车厢里,这个动作异常艰难,也异常醒目。
所有还能睁开眼的人,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这个看起来文弱、脸上污秽却眼神清亮的年轻人。
他站在摇晃如波涛的车厢中央,目光缓缓扫过那一张张麻木、绝望、枯槁的脸,清了清因为干渴和疲惫而沙哑的嗓子。
然后,他用一种低沉、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、能穿透钢铁与黑暗的声音,唱了起来。
他唱的,不再是收容所里那悲怆激昂的《追梦赤子心》,而是在经历了背叛、追杀、牺牲与这车厢地狱后,于灵魂最黑暗处挣扎萌生出的、带着血泪与不屈希望的旋律:
(改编自《我的未来不是梦》抗战版)
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阳下低头,
流着汗水默默辛苦地抗争?
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折磨,
也不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?
……
我知道,我的未来不是梦,
我要抗争地过每一分钟。
我的未来不是梦,
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,
跟着光明的中国在动!
这旋律不如之前激昂,却更加深沉、坚韧,像野草从石缝中钻出,像地火在冰层下奔流。
它精准地唱出了每一个流亡者、每一个受难者心底最深处那不曾熄灭的不甘、不屈与微弱的期盼。
渐渐地,有人开始跟着哼唱。
先是那个独臂老兵,他浑浊的眼睛猛地亮起,用力地点着头,用他那只独臂,一下、一下,沉重地拍打着车厢板壁,作为节拍。
然后是那个刚刚喂了孩子饼干的妇女,一边无声地流泪,一边翕动着干裂的嘴唇,跟着旋律。
接着是旁边一个满脸尘灰的青年,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……歌声从微弱到清晰,从断断续续到连贯,从一个人的独白,变成一小片人的合诵,最后,蔓延成了整个车厢、数百人压抑已久、从胸膛最深处爆发出的悲怆合唱!
苏婉清靠坐在角落,将小希望紧紧搂在怀里。
她没有唱,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。她颤抖着手,从随身的破布包中摸出半截炭笔和一张精心保存的、相对完整的画纸,借着那微弱的曙光,在剧烈的颠簸中,快速而坚定地勾勒起来。
画纸上,浮现出一张张仰起的、沾满污秽却神情专注、眼中重新燃起微光的脸庞,浮现出那个站在中央、仿佛在引吭高歌、又仿佛在燃烧自己的清瘦身影。
小希望仰着小脸,看着贾玉振叔叔在黑暗中发光的侧影,听着周围越来越响亮的歌声,眼睛里恐惧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懵懂却明亮的崇拜。
她也跟着小声哼唱起来,虽然跑调,却异常认真。
就在车厢内的气氛被歌声点燃,一种悲壮而团结的力量正在凝聚,许多人眼中重新燃起求生意志的最高潮时刻——
“砰!砰!砰!”
毫无征兆地,车厢顶部的铁皮,突然被从外部射穿了好几个洞!刺眼的阳光和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!
紧接着,是密集如雨点般的机枪扫射声从车厢两侧传来!“哒哒哒哒——!”
“啊——!”
“鬼子!是鬼子飞机!”
“趴下!全都趴下!”
惨叫、惊呼、哭喊瞬间压过了歌声!
鲜血如同廉价的红漆般喷溅在车厢壁上、人们的身上!
刚刚还在歌唱的人们,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一片片倒下!
是日军侦察机发现了这列难民火车,进行了惨无人道的俯冲扫射!
贾玉振被旁边的独臂老兵用尽全力扑倒在地,子弹“啾啾”地从他们头顶掠过,打在对面铁壁上,溅起刺目的火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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