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你咋不记得,是谁在你小子第一回见血,吓得腿肚子转筋时,踹了你屁股一脚,把你踹出战壕的?”
“那是你踹的狠!老子屁股疼了三天!”石老耿激动起来,虚弱的身体微微颤抖,深陷的眼窝里泛出湿润的光。
他死死盯着那把空椅子,仿佛要将那模糊的身影牢牢吸进瞳孔深处,刻进即将永恒的记忆里。“排长……排长……真是你……”
“不是老子还能是哪个?”排长的声音带着一丝永恒的戏谑,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、跨越生死的温和,
“瞅瞅你,都老成啥样了,皱巴巴像颗风干了的核桃。哪还有点当年‘石碾子’的虎气?”
“你倒是没变……”石老耿喃喃着,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过脸上深刻的沟壑,滴落在干净柔软的枕头上,“还是……还是二十九岁的样子……挺好……”
空气突然沉默了片刻。
只有那无形的、连接着两个世界的凝视在无声中激烈交汇。
过了好一会儿,排长的声音再次响起,那笑意收敛了,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,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、等待最终审判般的颤抖:
“老耿……兄弟们……都在底下等着信儿呢。我们……我们当年那把骨头,撂在那儿……值吗?”
这个问题,像一把烧红的刺刀,猛地捅开了石老耿记忆最深处的闸门。
刹那间,血肉横飞的战场、声嘶力竭的呐喊、身边战友一个个倒下的身影、漫山遍野誓死不退的烽火……如同灼热的铁流,涌入他近乎枯竭的脑海。
巨大的悲痛与怀念几乎要将这具苍老的躯体彻底撕裂。
他张了张嘴,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响,半晌,才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,一字一顿,如同当年在战旗下宣誓般,嘶哑却无比坚定地吼道:
“值!排长!值!”
他猛地吸了一口气,仿佛要将这几十年的沧桑巨变、将这来之不易的山河无恙,都灌注到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里:
“山河……山河还在!咱们的旗,飘得更高更稳了!
小鬼子……早他妈滚回东洋去了!咱们……赢了!是彻彻底底的赢了!”
“赢了……”排长的身影似乎波动了一下,重复着这两个字,声音里带着一种石破天惊般的、如释重负的叹息,又像是无尽的唏嘘与感慨。
“赢了……”石老耿老泪纵横,却努力地、一点点地挺直了些早已佝偻的脊背,尽管这个微小的动作让他气喘吁吁,汗透重衫,
“后来……后来又打了不少仗,流了不少血……可咱们这国,到底立住了!再没谁敢随便欺负咱!咱们的队伍,那枪炮,那气派……排长,你们是没见着啊……”
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哽咽,“咱们的国,如今强大了!老百姓……老百姓能吃饱饭了,娃娃们都能上学堂了……咱们当年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,现在……现在真有了!
排长,你们没白死!咱们流的血,没白流!这片土,咱们真真正正地守住了!将来……肯定会更好!咱们值了,我到了底下,也这么跟兄弟们说!值了啊!”
他一遍遍地重复着“值”,声音渐渐低弱下去,却带着一种千钧不移的、磐石般的坚定。
那不仅仅是在回答排长的问题,更是在对自己的一生,对那段浸透了青春、热血与无数战友生命的历史,做出最终的、无愧的确认与汇报。
竹椅上的身影,似乎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晰,脸上仿佛露出了一个无比欣慰的、灿若星辰的笑容。
“好……好……这就好……这就够本了……”排长的声音渐行渐远,带着满足的叹息,连同那片朦胧的战地景象,开始如潮水般缓缓退去,“守着……替兄弟们好好看着……石碾子,咱们……下辈子,还做兄弟……一起……守……”
声音最终消散了。
荣军院洁白的墙壁重新变得清晰,窗外孩童清脆的笑闹声再次真实地涌入耳中。
秋日温暖的阳光依旧安详地照在石老耿平静的脸上,他深陷的眼睛缓缓闭上,嘴角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、彻底释然与满足的弧度。
一滴浑浊却晶莹的泪,凝固在他史诗般的皱纹里,在阳光下,折射出微弱的、却如同不朽丰碑般坚不可摧的光芒。
……
这篇《致我永不归来的兄弟们》在《希望周刊》刊出时,并未如往常那般配发任何评论或号召。它只是静静地占据着版面,如同一次庄严的默哀,一场无声的祭奠。
然而,其蕴含的情感力量却排山倒海。文章在读者中引发的震动空前强烈,它触动了这个时代深藏在坚韧外表下最柔软、最疼痛也最崇高的那根神经。
人们传阅着,诵读着,泣不成声者比比皆是。它让活着的人更深刻地理解了牺牲的价值,也让那种同仇敌忾的情感,升华为了对和平与未来的共同珍视与守护。
贾玉振放下笔,心中翻涌的悲怆与豪情稍稍平复。
他知道,这《跨越时空的对话》系列,将是他对这段历史、对这些无名者最重要的献礼之一。
接下来,他还要以笔为桥,去倾听和传达更多沉默的声音——那些在苦难中逝去的母亲,那些渴望知识的孩童,那些所有期盼着光明却最终沉沦在长夜里的灵魂。
这座通往过去的桥梁,必将照亮通往未来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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