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庆的晨雾尚未散尽,千代子已站在朝天门码头的石阶上。
她一身素色旗袍,手提藤箱,发髻微松,俨然一个逃难而来的女学生。
混在熙攘的人流中,她低头查看腕表——这是她身上唯一的违和之物,表壳内藏着剧毒氰化物。
“看报看报!《中央日报》说贾先生是‘当代文圣’!”
“《扫荡报》说贾先生是五百年一出的文曲星!”
“快买报!贾先生成圣人了!”
这消息像长了翅膀,扑棱棱飞遍了山城的大街小巷。
茶馆里的茶客们捧着报纸啧啧称奇,码头上歇脚的工友与有荣焉,连希望基金工坊里的女工们都激动得红了脸——她们日日相处的贾先生,竟是文圣下凡!
“小姐,要坐车吗?“一个黄包车夫上前招揽。
千代子抬眼,眸中适时泛起水光:“大哥,我找七星岗的希望基金,听说那里收留女学生...“
车夫顿时了然:“贾先生的地方啊!上车吧!“
就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时,七星岗的阁楼里,贾玉振正在接待一位特殊的访客。
“先生,“来人是军统特派员徐远帆,他压低声音,“武汉方面有异动。梅机关最毒的那条竹叶青出洞了。“
贾玉振沏茶的手纹丝未动:“冲着我来?“
“您的《时空的对话》戳到他们痛处了。“徐远帆将一份密报推过桌面,“影佐祯昭亲自下达的猎星令。“
窗外忽然传来孩童的嬉闹声。贾玉振望向楼下,只见十几个难童正围着孙德胜学唱《不屈的翅膀》。
独臂老兵用仅存的右手打着拍子,笑容温暖。
“徐先生,“贾玉振收回目光,“您说,他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来杀一个书生?“
徐远帆怔住了。
“因为文字比子弹更难防。“贾玉振自问自答,“子弹只能杀死肉体,文字却能杀死奴性。“
几乎同时,张万财拿着刚送到的报纸冲进来:“先生!您看!“
《中央日报》头版赫然写着:“当代文圣贾玉振“。
贾玉振眉头紧锁:“胡闹!“
胡风将报纸重重拍在桌上,眉头拧成了疙瘩:“玉振,这事邪性。这几家报纸平日互相看不顺眼,今天倒像是约好了,一齐把你往神坛上推。”
张万财搓着手,又是欢喜又是发愁:“先生,这名头响亮是响亮,可也太吓人了……”
苏婉清没说话,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贾玉振。
贾玉振正站在窗边,望着楼下越聚越多、想要瞻仰“文圣”风采的人群。
他转过身,脸上非但没有喜色,反而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无奈。
苏婉清担忧地望向窗外:“玉振,这个时候...“
“诸位,”他指着那堆报纸,语气带着调侃,“这哪里是夸我,分明是架在火上烤。你们想想,古往今来,能被称作‘圣’的,有几个是活着的时候享这尊号的?孔圣人、关圣帝君,哪个不是千秋之后才被追认?”
他走到书案前,自己动手磨墨,一边磨一边摇头晃脑地说:
“要我说啊,这世间成圣的,多半都在死后。活着就被捧成圣的,要么是离死不远,要么就是……嘿嘿,恬不知耻,老而不死。”
他顿了顿,环视众人,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,“我贾玉振年纪尚轻,既不愿做个恬不知耻的,更不想离死不远。所以这‘文圣’的名号,实在烫手,接不得,接不得啊!”
这话引得众人都笑了,原本凝重的气氛轻松了不少。
“那先生打算如何?”何三姐快人快语。
“辞!必须辞!”贾玉振提起笔,蘸饱了墨,“还得辞得漂亮,辞得让大家觉得在理,辞得让那背后推波助澜的人无话可说。”
他走到书案前,自己动手磨墨,一边磨一边说: “有人递来黄金的冠冕,说:戴上吧,这是你应得的荣光。可我低头,只看见自己这双沾满夜校粉笔灰和工坊机油的手。”
他提笔,不再是以往撰写报刊文章的迅疾,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道,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,仿佛不是在写字,而是在镌刻心声。
一篇《辞圣书——致所有举火者》,随着他的书写,逐渐呈现在众人面前:
《辞圣书——致所有举火者》
有人递来黄金的冠冕
说:戴上吧,这是你应得的荣光
有人铺开丝绸的阶梯
说:登上吧,高处才能看见远方
我低头看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
掌心里还残留着——
昨夜为孤儿包扎时染上的血渍
清晨分发玉米面时黏住的粉末
以及,在印刷机旁
被油墨浸透的指纹
那些被称为“圣”的
大多已成为庙堂里的塑像
微笑凝固,掌心向上
承受香火,也承受尘埃
而我只愿做
田埂边那棵歪脖的枣树
让饥饿的孩童
能够踮脚摘下果实
不要用大理石雕刻我的轮廓
我的脊背因长期伏案已经弯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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