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用右锏尖挑起牌子,悬在独眼彪眼前。
开口。
声音透过木面,低沉,带山响:
“尔等食民脂民膏,冠以此名,却行鬼蜮之事,戕害本该护卫的黎民。”
“脏了。”
手腕一翻。
用锏最厚的棱角,抵住牌面,碾下去。
“嘎吱——滋——”
金属扭曲、碎裂、剥落。
字迹没了。
他震腕,一撮金绿混杂的碎屑,簌簌落进风雪。
全场死静,只有喘气声。
他收回锏,转向所有人:
“记住今天。”
“往后,堕星滩的‘时辰’,由我‘烛阴’来定。”
烛阴。
陈十九心头一跳。
钟山之神,睁眼为昼的那个烛阴?
闻人九晷不再多说。
朝身后偏了下头。
几个同样装束的人影上前,清点货物,分门别类。
有人给伤者止血喂药,无论哪边。
一人走到独眼彪面前,扔下个粗布袋子。
“干粮,伤药,铜子。”
声音平直,
“带你的人滚。再来,碎的不止是牌子。”
独眼彪脸色死白,看看地上那摊碎屑,看看那对黑锏,弯腰麻利捡起袋子,低吼:
“走!”
马匪们互相搀着,拖尸,狼狈没入风雪。
闻人九晷这才转身,目光扫过那些残兵,最后落向马棚。
“你们,”
他开口,
“是继续当狗,等着不知道哪一天,被新主子宰了吃干净;还是,跟我走。”
他顿住,字字砸地:
“去挣一条,名字握在自己手里,死活由自己定的——活路。”
风雪卷过他斗篷,身后枯枝乱晃。
他纹丝不动。
陈十九看着锏上流动的暗红,看着木面后那片看不见的深黑。
他想起王五喉头的血沫,想起边关冻硬的同袍,想起自己这大半年野狗似的日子。
名字?
活路?
他舔舔裂开的嘴唇,尝到铁锈和雪味。
然后,他撑着冻麻的腿,站起来,拍掉草屑,握紧豁口断刀,一步一陷,走出马棚阴影,走到雪地中央,走到那人三步外。
低头,用尽力气才让声音不抖:
“我跟您走。”
闻人九晷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,似有颔首。
转身,带人往镇外风雪深处去。
陈十九吸口冷气,跟上去。
身后,又有几个残兵,犹豫着,也跟了上来。
一行人消失在雪夜里。
许久,才有镇民探头。
雪地上只剩血迹和乱印。
那棵枯槐树干上,被人用焦炭画了个图案——
环首衔尾的蛇,中间贯着一柄无锋锏。
旁边一行字:
飞光过处,昼夜由我。
风雪很快盖了大部分痕迹,但那图案和字,像烙进了木头。
天快亮时,货郎看见了它。
几天后,“烛阴爷睁眼,飞光客改天”的传闻,就在堕星滩和更远的山路间传开了。
越传越玄。
而那位“睁眼为昼,闭眼为夜”的烛阴爷,和他那对“破名锏”,才刚刚踏上他“重定时辰”的漫漫长路。
陈十九深一脚浅一脚跟在队尾,看着前面那个风雪不侵的背影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
这世道,或许真要变了。
哪怕,只是从这冬夜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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