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晓的“认知”如同断成两截的铁链,一半牢牢系在眼前这触手可及的温暖日常里——妹妹健康的笑容、清晨的咖啡香、不必为生死忧虑的明天;另一半却死命拖拽着他,沉向那个充斥着血腥、阴谋、蚀骨寒气与无尽责任的“梦境”深渊。这撕裂感如此真实,让他开始怀疑,或许这两者……都是真的?又或者,都是假的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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办公室的落地窗外,暮色正浓,晚霞在城市森林的玻璃幕墙上燃烧,然后迅速被更深的靛蓝吞噬。灯光渐次亮起,勾勒出冰冷的几何线条。林晓维持着那个俯瞰城市的姿势,已不知多久。
心湖深处,那一声跨越虚妄的“勿忘”,余音犹在,却正被眼前都市沉稳有力的脉搏声一点点覆盖、稀释。它太微弱了,微弱得像暴风雨夜远方灯塔的一瞬闪光,虽然确曾照亮过心头的惊涛骇浪,但风暴未歇,黑暗依旧浓稠。理智(或者说,是这个“世界”赋予他的理智)开始反扑,用更强大、更“合理”的声音质疑:
“那会不会是高烧时的幻听?过度思念(哪怕是对一个梦中角色)引发的心理补偿?”
“就算不是幻听,那声音说的‘勿忘’,又究竟指什么?勿忘这个安逸的现实,还是勿忘那个痛苦的梦?如果是后者,不忘又能怎样?你能‘回去’吗?回去的路在哪里?”
没有答案。只有心被两头拉扯、几乎要裂开的痛楚。
他开始害怕独处,害怕安静。于是更加疯狂地投入工作,“姑苏城文旅推广案”被他修改得面目全非,里面塞满了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的、关于“灵力节点与景观布局共生”的诡异设想。奇怪的是,上司和客户虽然困惑,却总能从中“解读”出惊人的“文化深度”和“创新魄力”,项目反而推进得更顺利了。这顺利,让他感到一种荒诞的恐惧——这个世界,似乎在鼓励他“混淆”,鼓励他将两个世界的规则搅在一起。
他也更粘着“黛玉”。下班准时回家,推掉不必要的应酬,陪她追剧,听她絮叨办公室八卦,周末计划短途旅行。他仔细观察她,试图从这张健康明媚的笑脸上,找到一丝一毫与梦中那个苍白、灵秀、眉间总锁着轻愁的少女重叠的痕迹。有时,在她专注插花或看书(尽管是流行的言情小说)的某个侧影瞬间,那灵光一闪的熟悉感会让他心脏骤停。但当她转过头,用那双清澈见底、毫无阴霾的眼睛望向他,清脆地喊一声“哥,你看这个!”时,那点恍惚的熟悉感便如阳光下的露珠,瞬间蒸发。
“她不是玉儿。”这个认知,像一根冰冷的针,时刻刺着他。可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又会响起:“但她活生生地在这里,健康,快乐,需要你。那个‘玉儿’,只存在于你的臆想和痛苦里,你连她是否真的存在都无法确定。你要为了一个虚幻的影子,伤害眼前这个真实的人吗?”
两个“黛玉”的形象在他脑中交战,一个气若游丝却灵魂厚重,一个生机勃勃却似乎……缺了点什么至关重要的内核。他无法裁决哪一个更“真实”,更值得他倾尽所有。
这种持续的撕扯,开始侵蚀他更本质的东西。
起初只是情绪上的疲惫和恍惚。渐渐地,他发现自己对很多事情失去了清晰的判断。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——无论是职业上的选择,还是生活里微不足道的决定——那种基于明确价值观和目标的“直觉”消失了。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权衡和犹豫,仿佛无论选哪边,都会失去同样重要的东西。
更可怕的变化,发生在更深的层面。
他尝试着,像在“梦”中那样,于无人处静坐,意识下沉,试图去捕捉、去沟通丹田处那份悸动。偶尔,他能成功。那一丝微弱的、冰蓝带银星的联系,确实存在,并能给他带来片刻奇异的安宁和力量感。但每当他沉浸于此,试图更深入时,整个“现代世界”的引力便会骤然加大。
耳朵里会突然响起尖锐的耳鸣,或者“黛玉”敲门叫他吃饭的声音会异常清晰地传来;身体会感到一阵莫名的虚弱和心悸,仿佛这具“现代肉身”在排斥那种不属于它的能量运行方式;更甚者,脑海中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个世界的“科学定律”,仿佛有个严厉的声音在呵斥:这一切都是违反物理法则的妄想,是精神疾病的征兆!
于是,那刚刚建立起的微弱联系,便如风中残烛,骤然熄灭。留下的,是更深重的空虚和一种……道基动摇般的恐慌。
是的,“道基动摇”。这个词自然而然地浮现,尽管这个世界的词典里没有它的准确释义。林晓却真切地体会到了那种感觉:仿佛支撑自己整个人生大厦的基石,正在两块彼此排斥、不断移动的巨岩之间。一块岩石叫“平凡的幸福”,温暖、坚实、触手可及;另一块岩石叫“未知的使命”,冰冷、危险、遥不可及,却散发着致命的、属于“真我”的吸引力。他站在这两者之间,脚下的根基不断崩裂、塌陷,找不到一个稳定的、可以全力站上去的支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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