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窨子外的风卷着沙砾打在窗纸上,发出细碎的噼啪声,像极了此刻林小野乱成一团的心跳。赵队长刚从连部回来,脸色凝重地把两张约谈通知单递给他和魏珩,粗粝的手掌在通知单边缘反复摩挲,像是要把那层薄薄的纸捻出洞来。
“指导员特意交代,让你俩现在就过去。” 赵队长的声音压得很低,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沟壑,“我刚才试着帮你们说情,可他脸沉得像要下雨,嘴里反复念叨‘影响不好’‘成分敏感’,你们…… 多加小心。”
林小野捏着那张印着 “连部约谈” 字样的纸片,指腹被粗糙的纸张磨得发烫。纸上的墨迹还带着新鲜的晕染,仿佛能闻到墨水里混着的烟草味,那是指导员开会时总不离手的 “大生产” 牌香烟特有的味道。他下意识地看向魏珩,对方正垂眸看着通知单,长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,看不出情绪。
“走吧。” 魏珩率先起身,军绿色的旧棉袄在动作间发出布料摩擦的窸窣声。他顺手拎起墙角的帆布包,林小野瞥见包里露出的笔记本一角,那是他们整理的赵卫国劣迹证据,纸页边缘已经被反复翻阅得卷起了毛边。
穿过知青点的土路时,风把远处的谈话声断断续续送过来。林小野认出那是赵卫国的跟班,正唾沫横飞地跟几个村民比划着什么,手势夸张得像在演皮影戏。他攥紧了拳头,指节泛白,魏珩察觉到他的紧绷,不动声色地往他身边靠了靠,胳膊肘轻轻撞了撞他的小臂。
“别冲动。” 低沉的声音混在风里,像投入湖面的石子,瞬间抚平了林小野心头的躁郁。他想起昨晚魏珩在油灯下说的话:“越是这种时候,越要沉住气。他们巴不得我们自乱阵脚。”
连部办公室的木门虚掩着,里面传来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。林小野深吸一口气,推开门的瞬间,一股混合着煤烟和墨水的味道扑面而来。指导员坐在靠窗的木桌后,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,镜片反射着窗外刺眼的天光。
“来了?” 指导员放下钢笔,笔帽在桌面上磕出清脆的声响。他没有抬头,手指在桌面上轻叩着,节奏均匀得让人心慌。“坐吧,赵队长刚走,你们的事…… 他替你们说了不少好话。”
林小野刚要开口,被魏珩用眼神制止了。他看着对方挺直脊背坐在硬木凳上,军绿色的棉袄后背因为长期劳作磨出了一块浅色的毛边,那是无数个弯腰翻地的日夜留下的印记。
“但是 ——” 指导员终于抬起头,老花镜后的眼睛锐利如鹰,“好话不能当饭吃,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。这几天村里风言风语没断过,有人说你们俩‘形影不离’,有人说魏珩‘成分不明还拉拢青年’,更难听的…… 我就不说了。”
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纸,重重拍在桌上:“这是收到的举报信,虽然没署名,但说的都是你们俩的事。昨天公社通讯员来的时候都问我,是不是知青点出了‘作风问题’,你们说,这让我怎么回答?”
林小野的脸 “唰” 地红透了,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。他想说他们只是一起改农具、一起复习,想说那些谣言都是赵卫国编造的,可话到嘴边却被喉咙里的热气堵得发不出声。他能感觉到魏珩的目光落在自己颤抖的手背上,那道因为修理水车被铁片划破的伤疤还泛着粉红。
“指导员,” 魏珩开口了,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河面,“我们承认最近走得近,因为要一起准备高考,还要检修灌溉水渠。但所谓的‘作风问题’纯属无稽之谈,都是别有用心的人造谣。”
“别有用心?” 指导员冷笑一声,拿起桌上的搪瓷缸猛灌了一口水,“谁别有用心?是那些看着你们修好水车、保住庄稼的村民?还是天天盼着你们考大学出人头地的知青?魏珩我告诉你,你的成分问题本来就敏感,现在闹出这些闲话,这不是给我找事,是给你自己找绝路!”
搪瓷缸重重落在桌上,水花溅出来打湿了举报信的边缘。林小野看着那些晕开的字迹,突然想起昨天帮小翠修缝纫机时,她悄悄塞给自己的烤土豆,还有王铁柱大爷硬塞到他怀里的草药,那些带着体温的善意此刻都变成了针,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。
“我们没有……” 林小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,“我们只是想好好劳动,好好考试,从来没想过要给连队添麻烦。”
“想不想由不得你们!” 指导员猛地站起来,老旧的木椅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,“现在全连都知道知青点有两个‘关系不正常’的,马上就要高考政审了,你们想过后果吗?就算你们技术再好,发明再多东西,作风上出了问题,照样不能推荐!”
魏珩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蜷缩起来,骨节泛白。林小野注意到他放在腿上的手正微微颤抖,那是他极度克制时才会有的小动作。记忆突然闪回暴风雪夜,魏珩背着受伤的自己在雪地里跋涉,那时他的手也这样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,冰冷的指尖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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