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雨下得黏糊糊的,把黄土坡浇成了泥疙瘩,炊事班后墙的向日葵被淋得耷拉着脑袋,花瓣上挂着的水珠顺着花盘往下滴,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泥坑。聂红玉正蹲在灶边擦粗瓷碗,碗沿的玉米糊糊已经干硬,得用丝瓜瓤蘸着热水慢慢搓,突然听到院门口传来小栓子的呼喊,声音裹着雨丝,带着慌急:“聂嫂子!不好了!公社来文件了,要让‘革命群众’住进五类分子家,说是‘掺沙子’,钟副队长说…… 说要住你家西厢房!”
“哗啦” 一声,聂红玉手里的瓷碗掉在水盆里,水花溅了满脸。她赶紧捞起碗,碗沿磕出个小豁口,却顾不上心疼 ——“掺沙子” 这词她在公社开会时听过,说是 “让革命群众监督五类分子”,可谁都知道,这往往是别有用心的人抢占好房子的由头。她家西厢房虽然旧,却宽敞干燥,还带着个小窗台,沈廷洲走前特意把旧军装叠在炕柜里,说是 “留着给小石头当念想”,钟守刚早就盯着那间房了。
“小栓子,文件上具体咋说?是不是所有五类分子家都要住?” 聂红玉擦了擦脸上的水,拉着小栓子往灶房里躲雨。小栓子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油印文件,纸页被雨打湿了边角,上面的字晕开了些:“上面说‘凡成分属地主、富农及下放改造人员家庭,需腾出一间住房,安排革命群众入住,监督日常言行,定期汇报’,钟副队长刚才在队部说,你家是地主成分,西厢房正好空着,让他和他侄子住进去,说是‘带头执行政策’。”
聂红玉的心沉了下去 —— 钟守刚这是借政策公报私仇!之前换种子、抢春耕负责人的事没成,现在终于找到机会,想占她家房子,还能借着 “监督” 的名义盯着她,要是真让他住进来,别说藏在窖里的书不安全,连家里的日常都要被监视,说不定还会被栽赃 “不配合监督” 的罪名。
“我知道了,谢谢你小栓子,” 聂红玉把文件叠好还给小栓子,“你先回去,我这就回家看看,有啥情况再跟张队长说。” 她没敢多耽误,把没洗完的碗交给张大妈,披了件旧蓑衣就往家跑,蓑衣上的草绳被雨水泡得发沉,裹在身上像披了层湿棉絮。
回家的路泥泞难走,聂红玉深一脚浅一脚,鞋底子沾满了泥,重得抬不起脚。路过二队李婶家时,看到李婶正抱着个旧木箱往柴房里塞,木箱上还沾着柴草,显然是在藏东西。“红玉,你咋这时候回来?” 李婶看到她,赶紧招手,“你知道不?公社要‘掺沙子’,听说钟守刚要住你家,你可得当心,那小子没安好心!”
“我刚听说,正往家赶,” 聂红玉停下脚步,心里暖了暖 —— 李婶平时话不多,却总在关键时候提醒她,“婶,你家也得腾房不?” 李婶叹了口气,指了指自家低矮的偏房:“我家成分是中农,不用腾,但隔壁王大爷是富农,他家正吵呢,钟守刚的侄子想住他家东房,王大爷不肯,正闹着呢。”
聂红玉心里更急了,加快脚步往家走。刚到院门口,就看到钟守刚正站在西厢房门口,手里拿着根木棍,正戳着门上的旧木门,他侄子钟小三跟在后面,手里拎着个破布包,里面装着几件旧衣服,显然是准备直接搬进来。柳氏站在屋檐下,手里攥着根拐杖(沈廷洲走前给她做的,方便她走路),气得浑身发抖,却不敢上前阻拦。
“钟守刚!你干啥?这是我家房子,你凭啥戳?” 聂红玉冲过去,一把推开钟守刚的木棍,蓑衣上的雨水溅了钟守刚一身。钟守刚往后退了一步,抹了把脸上的水,脸色铁青:“聂红玉!你少管闲事!公社下了文件,你家是地主成分,就得腾房给革命群众住!我住你家西厢房,是执行政策,你敢违抗?”
“执行政策?” 聂红玉冷笑一声,往屋檐下退了退,让雨水淋不到自己,“政策说‘腾出一间住房’,可我家就三间房,东厢房我和小石头住,堂屋做饭待客,西厢房堆着廷洲的旧军装和家里的口粮,你要是住进去,我们娘俩和口粮往哪放?再说,政策没说让副队长优先住吧?队里还有好几户五类分子家,咋偏偏盯着我家?”
钟小三拎着布包往前凑了凑,吊儿郎当地说:“我叔是副队长,当然得带头!你家西厢房宽敞,不住你家住谁家?赶紧把东西搬出来,别耽误我们收拾!” 他说着就要往屋里闯,被聂红玉拦住:“站住!没经过我同意,谁也不能进!”
“你敢拦我?” 钟守刚伸手就要推聂红玉,柳氏赶紧拄着拐杖挡在聂红玉前面,突然咳嗽起来,咳得腰都弯了,手紧紧抓着聂红玉的胳膊,声音断断续续:“别…… 别推她…… 我…… 我这老寒腿犯了,还咳嗽…… 夜里得人照顾…… 西厢房要是住人,小石头…… 小石头都没地方睡……”
聂红玉心里一动,赶紧顺着柳氏的话往下说:“钟副队长,你也看到了,我娘老寒腿犯了,夜里咳嗽得睡不着,得有人守着;小石头才三岁,晚上要跟我睡,家里就这三间房,真腾不出地方。你要是实在要住,不如去陈教授家?他家磨坊大,还空着一间柴房,比我家西厢房宽敞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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