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晚星的窗台上,那本墨绿色封皮的《七里香》被午后的阳光镀了层金边。书页自然地摊开在《一棵开花的树》,上面有她初中时用荧光笔划下的痕迹,那时觉得这诗句美得惊心,如今读来,才真正尝出了其中那近乎虔诚的卑微与无望的等待。
“如何让你遇见我
在我最美丽的时刻……”
她轻声念着,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四十岁的小老太太,她忽然明白了,自己曾那样努力地、小心翼翼地,想要成为别人必经路旁的一棵树,一棵在阳光下慎重开满了花的树。
所有的绽放,都押注于一次路过的凝眸。而当那人终于无视地走过,那落了一地的,又何止是花瓣,是整整一个世界的崩塌。
诗集的下一页,夹着一片早已脆硬的紫藤花瓣。那是很多年前,李逸乘在校园那架疯长的紫藤花廊下递给她的。他说,这花的模样,像极了晚星的名字,一串串,一簇簇,在风里倾泻着温柔的星光。紫藤的花语是——沉迷的、执着的爱,以及深深的思念。
那时的沈晚星,把这句话当作了诺言。她的爱,也的确如紫藤般,执着地、蜿蜒地缠绕上去,依附于那个关于“李逸乘”的梦想。她所有的悲喜,都系于他的目光是否为自己停留。
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?或许是在那场重感冒里,她独自一人挣扎着起床烧水,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,忽然觉得陌生;或许是在某个加班至深夜的归途,她抬头看见天际那粒孤独的晚星,心里涌起的不是浪漫,而是无边无际的荒凉。
她意识到,她这棵树,为了一个虚无的期盼,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养分,枝叶凋零,根系枯萎。
她合上诗集,指尖抚过封面上“席慕蓉”三个字。初中时最爱的那位诗人,用文字为她构筑了一个诗中有画、画中有梦的世界。梦里,有曾经的自己,那个相信五百年祈求就能换来一段尘缘的天真少女。如今行至中年,再读这些句子,心里涌起的不是伤感,而是一种饱经世事后的、满满的感动。那是对过往纯真的一种凭吊,也是对生命韧性的一种领悟。
“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,总在朦胧的月夜响起。”她想起诗的下一首。她的故乡,似乎也停留在有紫藤花开的那个春天了。
但此刻,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,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生长出来——沈晚星的那一棵树,一定是自己亲手种下的。
她不要再做那棵祈求他人回眸的树了。她要为自己,重新播种,浇水,施肥,让枝干迎着属于自己的阳光生长。
她要好好爱自己了,再爱一遍这个让她伤痕累累又眷恋不已的人间,然后,郑重地、认真地,再爱一遍这个被自己忽略太久的自己。
这个决定,像一道温暖而有力的光,穿透了积郁已久的云层。
她开始行动,步伐缓慢却坚定。
她换掉了那把用了多年、壶身满是水垢的旧水壶,买了一个白色的、线条优雅的新壶。每天清晨,为自己认真地冲泡一杯温热的蜂蜜水,看金色的蜜在温水里缓缓融化,那甜,是直接抵达胃腑,再蔓延到心里的。
她清理了衣柜,把那些为了迎合某种审美而购置的、穿着并不舒适的衣服打包捐掉。她买来柔软的棉质睡衣和合脚的平底鞋,取悦自己,从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开始。
她重新拾起画笔。曾经,她以为画画是要画给某个人看的,于是搁置了多年。现在,她铺开画纸,颜料是随心所欲的,画什么也是兴之所至。
有时是窗台上的一盆绿萝,有时是梦里一片模糊的海,线条或许笨拙,色彩或许不够专业,但每一笔,都是与自己内心的对话。
在那些安静的涂抹时刻,她感觉到一种久违的、倾泻而下的温柔将自己包裹。那不是来自任何人的赠予,而是从自己心底深处汩汩涌出的泉。
她报名参加了周末的普拉提课。在舒缓的音乐里,她学习倾听身体的声音,学习与自己的呼吸相处。当身体慢慢舒展,汗水浸湿额发时,她感到一种力量在四肢百骸苏醒。
她不再是那棵静止的、等待的树,她可以是风,是云,是任何一个舒展而自由的形态。
她甚至开始一个人去旅行。去一个小镇,住在临河的民宿里,什么也不做,就只是看河水缓缓流淌,看日光如何一点点掠过对岸的屋顶。在那些陌生的街道上行走,没有人认识她,她也不必为谁绽放,这种孤独,竟如此丰盛而自由。
她终于明白,“我一直在想你”,这句曾经只在日记里对李逸乘倾诉的话,如今可以对自己说。她想念那个被遗落在岁月里的、本真的自己。这份想念,才是永不消逝的浪漫。
至于李逸乘……这个名字,如今想起,心口不再有尖锐的疼痛,只剩下一种恍如隔世的平静。
听说他去航海了。
这个消息,像一枚投入湖面的石子,涟漪轻微,很快就散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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