侯三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节，顶了一下镜框。
镜片后的那双小眼睛里，惯常的油滑与算计被一种罕见的、几乎凝固的沉重所取代。
“老大，”他的声音压得极低，像在怕惊动什么看不见的东西，“情况，比胖子说的……要糟一万倍。”
陈夜的目光隔着光年，无声地落在他身上。
那目光里没有半分压迫，平静得像一片结了冰的海。
但仅仅是被那片海“注视”着，侯三就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冻结，额角的冷汗沁出，沿着太阳穴滑落。
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，一字一顿地吐出最终的判断：
“这不是瘟疫。”
舰桥内的空气，在这一刻被抽干。
滋啦——
苏清雪身侧的空气中，凝结出一片细碎的冰晶，又湮灭。她冰蓝的眼睛里，杀意纯粹得如同极北的冰原。
唐火舞“咔嚓”一声，将滚烫的双枪从枪套中抽出，赤褐色的瞳孔里，怒火几乎要凝为实质。
啪！
希拉那条覆盖着银白鳞片的龙尾，烦躁地在地板上重重一甩，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。
侯三没有理会这足以撕裂星舰的杀气，他继续说道，声音嘶哑：
“这是一场……针对您信仰的，战争。”
“谁给的胆子？！”雷倩的声音像一根绷紧的钢丝，S级的念动力不受控制地逸散，她身边的空气都开始扭曲，“敢动我老公的信仰？！”
侯三没有回答，只是调出了一份报告。
瀑布般的数据淹没了屏幕，每一个字符都闪烁着冰冷的红光。
“【神国贡献点】体系活跃度，下降31.7%。”
“关键岗位工时满足率，下降24.5%。”
“武器工厂产量减半，农业区预期收成降低四成，医疗站开始出现质疑治疗意义的医生……”
他每报出一个数字，舰桥内的温度就下降一分。
“这些数字意味着，神国的经济体系正在从内部崩溃。”顾倾城那双桃花眼也收起了所有媚态，只剩下冰冷的算计。
“不止。”侯三苦涩地摇头，“‘虚无呓语’的核心逻辑，是放大人们内心的绝望、恐惧、怀疑……然后，将这一切归咎于——‘神的离去’。”
“现在基地里，已经出现了‘神主抛弃了我们’的言论。”
“找死！”雷倩黑眼睛里燃起烈焰，“我现在就回去，把他们的舌头一根根拔出来！”
“嫂子，晚了。”侯三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，“这不是‘传播’，是‘植入’。我们面对的不是谣言，是直接篡改人心的东西。您杀不完的。”
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，补充道：“它让人们觉得，一切努力都没有意义，一切信仰都是虚假，甚至……连神主的存在……也开始被质疑。”
死寂。
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，信仰崩塌的死寂。
就在这时，一道带着千年悲悯与神性威严的声音响起。
“夜……”
望舒从阴影中走出，那身曾如火焰般燃烧的大红宫装，此刻黯淡得如同燃尽的灰。
她没有哭，只是那双本该映照出众生悲喜的桃花眼，此刻却什么也映不出来，只剩一片虚无。
“是我的错。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法则层面的微颤，“如果我还在基地，【神魂净土】可以镇压一切心魔……是我离开，才让神国失去了精神的屏障。”
陈夜伸出手，握住她冰凉的指尖，黑瞳中闪过一丝温柔：“舒儿，这不是你的错。”
“但敌人，就是这么利用的。”侯三冷酷地打断了这片刻的温情，他调出另一份数据，一条血红色的时间轴触目惊心。
“‘虚无呓语’的爆发时间，是您们离开基地的72小时后。分秒不差。”
“他们一直在监视我们，等待这个唯一的窗口期。”
“不仅如此，”侯三的声音愈发阴沉，“我怀疑，这场精神瘟疫的源头，就在前蓝星联邦议会的核心遗址——和瓦勒留斯记忆中，【第一因之遗物】的坐标，完全重合！”
内外夹击！
【真理帷幕】锁死了他们归家的路。
【虚无呓语】正在从内部瓦解他们的根基。
这是一记策划了无数岁月的组合拳，精准、歹毒，不给一丝喘息之机。
所有女神的目光，都汇聚在了王座之上。
等待神主的决断。
陈夜靠回王座，那张英俊的脸上，看不出任何情绪。
他抬起手，修长的指节在扶手上，不轻不重地敲击着。
咚。
第一声轻响，唐火舞下意识握紧了双枪，指节泛白。
咚。
第二声轻响，苏清雪身侧的空气凝结出一片冰霜。
咚。
第三声轻响，整个舰桥落针可闻，所有女神都屏住了呼吸。
敲击声戛然而止。
陈夜的目光扫过艾娃和于思淼，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，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志。
“给你们一个小时。”
“计算出【真理帷幕】的能量波动缝隙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转向苏清雪、希拉和雷倩。
“准备单兵潜入。”
“主人！”艾娃抬头，镜片下的冰蓝眼睛里数据狂闪，“理论上可行！但能量缝隙的持续时间可能只有0.01秒，并且坐标完全随机！我们……我们没有任何载具，能承载您进行这种‘自杀式’的潜入！”
陈夜没有回答。
他只是站起身，走到全息星图前，看着那道将他们与家园隔绝的无形帷幕，嘴角勾起一抹极度冰冷的弧度。
他抬起手，仿佛要触摸那颗遥远的蓝色星球，声音低沉，却响彻整个舰桥，如同为敌人敲响的丧钟。
“灰袍人想看戏？”
“那我就……”
他五指猛然收拢，仿佛要将整个星系攥入掌心。
“把桌子掀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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