良久。
阴影中的萧彻终于动了。他缓缓抬起头,兜帽滑落几分,露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。那双燃烧着金焰的竖瞳,穿透昏黄的灯火,如同冰冷的探针,牢牢锁在青铜面具上。
嘶哑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沉默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碴里挤出来:
“京畿…还能撑多久?”
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——谢衡,纹丝不动。只有面具后那双死寂的眸子深处,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芒一闪而逝,如同寒潭深处投入一颗石子泛起的涟漪,转瞬又归于沉寂。
他没有立刻回答。布袍之下,那只一直掩在袖中的右臂,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。
随着他的动作,殿内昏黄的灯火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,光线诡异地凝聚了几分,落在那只抬起的手臂上。
那不是血肉之躯!
覆盖其上的旧布袍袖滑落至肘部,露出的是一段无法形容的、闪烁着冰冷金属幽光的造物!它由无数精密咬合、层层嵌套的暗金色金属构件组成,其复杂程度远超凡俗匠人的想象,透着一股非人的、冰冷的、属于机械的美感与压迫感。关节处并非简单的铰链,而是由无数细如发丝的暗金丝线缠绕、牵引、驱动,此刻正随着谢衡极其细微的动作,发出一种低沉到几乎无法听闻、却又清晰传递到灵魂深处的嗡鸣——那是齿轮在绝对精密配合下咬合、传导力量的死亡韵律。
这只非人的手臂,稳定得如同亘古磐石。它伸出两根同样由暗金构件组成的、覆盖着薄薄一层仿生软金的手指,极其精准地捻起桌面上一支粗糙的炭笔。
笔尖落在最大的那张京畿防务草图上,没有半分犹豫。谢衡操控着那只冰冷、精密、非人的机关臂,在代表京畿大营的位置,画下了一个巨大的、触目惊心的叉!
炭笔划过粗糙的纸面,发出沙沙的声响,在这死寂的殿宇中显得格外刺耳。
接着,那支被暗金手指稳稳操控的炭笔,毫不停顿地移动。在代表京城九门防线的位置,以快得几乎留下残影的速度,连续划下九个交叉!每一个叉都力透纸背,带着一种宣告末日的决绝!
沙沙沙…沙沙沙…
炭笔摩擦纸张的声音成了此刻唯一的旋律,冰冷、单调,却带着令人心脏骤停的力量。九个黑色的叉,如同九道狰狞的伤疤,烙在象征着京城最后屏障的防线上。
做完这一切,那支炭笔被暗金手指轻轻放回原处,动作精准得没有丝毫偏差。
谢衡那只恐怖的机关臂缓缓收回宽大的旧布袍袖中,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狰狞造物从未出现过。他重新站定,青铜面具转向阴影中的帝王,死寂的目光穿透面具的缝隙。
一个嘶哑、干涩、仿佛许久未曾开口、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,终于从青铜面具后沉沉响起,每一个字都像是生锈的铁片在刮擦:
“若无奇兵…九门…便是九座…巨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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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巨棺…”
萧彻咀嚼着这两个字,声音低得如同梦呓,却在空旷死寂的殿宇内激荡起无形的寒意。他身体微微前倾,大半张脸依旧隐在兜帽的阴影里,唯有那双黄金竖瞳中的火焰,猛地窜高了一寸,幽冷的光芒几乎要灼穿昏黄的灯火。
“好一个…巨棺!” 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戾气,“金狼要拿朕的京城当坟场?拿朕的子民当祭品?那朕…就送他一场永生难忘的葬礼!”
他猛地从铺着狼皮的圈椅中站起!动作牵动了脊背深处被云昭血脉力量压制、却依旧蠢蠢欲动的剧痛,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,但立刻被他强行稳住。黑色大氅随着他的动作掀起一股冰冷的气流,卷动着桌面上散乱的纸张。
“你的兵呢?”萧彻一步踏前,逼近那青铜面具下死寂的身影,黄金竖瞳如同淬毒的利刃,死死钉在谢衡身上,“那些…藏在阴沟里,啃食着朕的粮饷,像老鼠一样活了这么多年的…兵!”
他的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刻毒与试探。
谢衡青铜面具后的目光,似乎没有任何波动,依旧是一片深潭般的死寂。面对帝王的滔天怒火与刻薄质问,他没有任何辩解,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半分。
他只是缓缓地、极其轻微地抬起了那只掩在旧布袍下的左手。
这一次,露出的不再是那狰狞冰冷的机关臂,而是一只骨节粗大、布满厚茧和深深旧疤的、属于人类的手掌。这只手,曾握过刀枪,也曾被刀枪洞穿过,每一道疤痕都浸染着铁与血的气息。
这只饱经沧桑的手,在昏黄的灯火下,对着萧彻,极其缓慢而坚定地,张开了五指。
然后,如同铁铸的机括般,一根一根,屈指握紧!
一!二!三!四!五!
每一个动作都沉重、清晰,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力量感。当五根手指最终在掌心紧握成一个染血的、坚不可摧的铁拳时,整个废弃演武堂的空气都仿佛被这无声的动作攥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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