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姬瑞清的话合情又合理，但在顾承章的听来又不好像不是那回事，就像一碗回锅肉，只要厨子不同，同样的配方绝对要烧出两个味道。
看顾承章不停变幻的神情，姬瑞清也很紧张。要是顾承章认可他的话，那他就此多了一个儿子，承欢膝下；要是顾承章把顾涟漪的死归咎在他的身上，转眼就是父子相残。
堂堂天子，身居庙堂，也有左右不了局面的时候。
“依你所说，姜氏才是祸害我母亲的真凶。”
“是的。”
“可姜氏还是统御六宫，母仪天下。”
“是的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太子。”
“太子？”
“是的。我的年纪大了，姬晨旭迟早要继承这大周的江山，且他性格懦弱，我不能掣他的肘。万一动了姜氏，太子地位不稳。你放心，我死的时候，会下旨让姜氏殉葬，给你母亲报仇。”
“那昊仪呢？他是执刀之人，我母亲的心，就是他亲手挖出来的！”
他怎么什么都知道？太庙里发生了什么？姬瑞清心惊不已。
“大祭司之职，是历代大祭司代代相传，天子也不能干涉。他有封天符，掌管灵台，为了宗庙，为了天下，我需要他这股力量。何况朝局复杂，动了他的话，会有一连串的波动。七大诸侯虎视眈眈，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。”
顾承章叹了口气。这样的话，他真的不想再听下去了。
姬瑞清看到他眼里的失望，脸上一阵火辣，连忙转移了话题。
“承章，不管发生了什么，都是过去的事情了，最重要的，还是向前看。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，那就留下来，陪在我左右。你是个修行者，能文能武，我一定会重用你，太子以后也会重用你，将来位列三师，也是显赫之人啊。”
顾承章摇了摇头，晃晃悠悠站起来。
“你要去哪里？”姬瑞清不知哪里来的力气，一把抓住了他。
“我不想当官，也不知道要去哪里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，这辈子，我都不会想见到你。”
姬瑞清闻言，好像胸口被大锤猛砸，一时愣在那里。直到顾承章推开沉重的殿门，他才回过神来，问道，“为什么？”
“师父说，我母亲冰雪聪慧，一点就透。所以我很怀疑，当初她会看不透你是什么样的人？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毫无疑问，你是个人渣。当年发生了什么，我一定会查清楚。如果你用卑劣的手段作践了她，不管是下药还是胁迫，那我一定会杀了你；如果母亲是自愿的，就当我没来过。”
顾承章扶住门框，努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。他想到了雍州鼎中那个两次出现的“弑”字，一阵恍惚。如果，他努力修行的目的，就是杀死自己的父亲，那这就是上天的安排。这是一个荒诞不经、难以接受却似乎合情合理的安排，简直冰火两重天。
“人渣？”姬瑞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“朕乃堂堂天子，你的生父，是天下臣民的君父，万民景仰，你居然说，孤是人渣？”
顾承章回过头，看着胡子都快抖掉的姬瑞清，冷冷一笑，毫不客气地嘲讽道，“万民景仰？若是他们知道你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，还景仰什么？让他们知道苏鹏是你的暗子，刻意挑起两国争端，给姜临强行加罪，还景仰什么？”
姬瑞清眼前发黑，一阵天旋地转。
“姬瑞清，如果有的话，摸着你的良心想想，当初你是怎样对待我娘的。以我的推测，只怕是些下作手段。”
“你、你、你凭什么，这样、这样谤我？”
“很简单，民间有句俗话，狗改不了吃屎，而你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小人，伪君子！这样的秉性贯穿你一生，反推过往，想来也不难。”
“你、你、你，证、证据……”
姬瑞清指着顾承章，指头颤颤巍巍，说不出话来。
这几十年，莫说被骂，就是不顺耳的话也没听到两句。顾承章坦言相告，让他双目充血，浑身上下就像着火一样，燥热难当。
“我没什么证据，所以今天不杀你。但是，若要人不知，除非己莫为。即便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死完了，我还是可以用通幽降鬼之术，去找我娘的魂魄、去找阴司、法王来问个清楚。”
这话不亚于把刀架在了姬瑞清的脖子上。
原因很简单，顾涟漪的死，就是他顺水推舟、推波助澜做的。况且，他得到顾涟漪的手段相当卑鄙且龌龊，在他眼里，顾涟漪只当是尝个鲜而已。
即便到了现在，他对顾涟漪的歉意，也是全部建立在顾承章身上，而不是针对这个女人。
“我、我，你、你……”
顾承章不再看他，拖着疲惫的身体，慢慢走远了。
姬瑞清想追回他，踉跄着扑向殿门时，龙袍下摆被门槛勾住，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栽倒在地。他枯槁的手掌死死抠住青砖缝隙，指甲缝里渗出细密血珠，在砖缝里蜿蜒成蚯蚓般的纹路。
千言万语堵在喉咙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“陛下！”侍卫们的惊呼声里带着颤音，“快传太医、快传太医！”
当值太医飞奔而来，慌忙从袖中抖出青玉药瓶，因过度慌乱，药丸哗啦啦滚落在地毯上。姬瑞清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，猩红血沫顺着胡须滴落，洇开朵朵寒梅。
殿外天象骤变。方才还是晴空万里，此刻乌云却如泼墨般压下来，将洛邑笼罩在阴翳之中。守卫们手中的长戟开始嗡嗡作响，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木交织的怪异气息。
还在太庙编钟前的昊仪感应到了，重重跺脚，口中念念有词，启动了假手中的阵法，嗖一下来到姬瑞清身边。
“封锁……消息……让他、让他，快意江湖，不要回朝。”姬瑞清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，每个音节都带着血沫。他浑浊的眼珠突然暴凸，死死盯着殿外渐行渐远的背影。
“快！取千年冰魄！”昊仪朝着守卫嘶吼，声带几乎撕裂。两名灵台司道士抱着寒玉匣冲进来时，姬瑞清双眼一黑，手软软垂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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