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社城外三十里。
军势如蒸,江风裹挟着水汽,掠过泥泞的战场,却吹不散,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与腐臭。
刘备勒马于土坡之上,那素来温和的面容,此刻凝着一层深霜,手按剑柄的指节微微泛白。
他身旁,郭嘉轻摇羽扇,扇面上的墨竹,在热风里纹丝不动,唯有那双看透世事的眸子,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那片黑压压的军阵。
那是孙坚的江东军。
三天前,当斥候来报,说江东猛虎亲率三万精锐驰援长社时,刘备心中既有期许,亦有疑虑。
他与孙坚虽有同盟之约,共抗强敌,但对于这位江东诸侯的实力,始终只停留在“勇冠三军”的传闻里。
直到此刻,亲眼见着那支从蛮荒之地杀出来的军队,刘备才明白,传闻二字,远不足以形容其万一。
“玄德公,你看他们的阵型。”
郭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,羽扇指向军阵前沿,
“无旗幡乱舞,无鼓角喧哗,却如铜墙铁壁般密不透风。
前排士卒皆赤足,小腿缠着粗麻布条,腰间悬着短刀与渔叉,那股子凶煞之气,可不是中原军队能养出来的。”
刘备颔首,目光掠过那些江东士卒。
他们大多身材不高,却筋骨结实,皮肤是被烈日与江风炙烤出的深褐色,脸上带着未脱的野性。
有人袒露着胸膛,古铜色的肌肤上布满疤痕,有爪痕,有箭伤,还有些狰狞的创口,
一看便知是与猛兽或是蛮族厮杀留下的。
他们手中的兵器也颇为粗陋,多是铁刃裹着木柄,或是打磨锋利的石斧,却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,那是沾染过无数鲜血的色泽。
这是气血淬炼的杀器。
“江东之地,果然不同凡响。”
刘备轻叹一声,想起此前派去江东探查的细作传回的消息,那些关于瘴气、猛兽、蛮族的描述,曾让他觉得未免夸大其词。
可此刻看着眼前的军队,他忽然懂了,能在那样的绝境中存活下来的人,本身就是最可怕的战士。
细作曾说,江东远非中原可比。
彼时的长江以南,大部分区域尚未开化,皆是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与纵横交错的江河湖沼。
从庐江往东,过了芜湖,便是无边无际的荒野,古木参天,遮天蔽日,千年老树的枝干如鬼爪般伸向天空,
树下积着厚厚的腐叶,一脚踏下去便陷至脚踝,腐殖土中藏着毒蛇与毒虫,稍不留意便会丧命。
那里没有中原的阡陌良田,没有规整的村落城郭。
江东的百姓,多是散居于江河沿岸或山林边缘,他们的日子,便是与天争,与地夺,与大自然拼个你死我活。
春耕时,他们要先焚烧整片树林,待草木成灰,再用简陋的木犁开垦出小块土地,
种上些耐贫瘠的粟米与豆类。
可即便如此,也未必能有收成——江水暴涨时,农田会被淹没;
干旱时节,禾苗会被枯死;
更多的时候,是野猪、熊罴等猛兽夜里闯入村落,不仅糟蹋庄稼,还会伤人害命。
细作在江东待了三个月,亲眼见过一个村落被一群野象袭击。
那些庞然大物踏平了茅草屋,踩死了牛羊,几个试图反抗的村民被象牙挑穿了胸膛,鲜血染红了浑浊的江水。
村民们只能哭喊着逃进山林,待野象离去后,再默默地收拾残局,掩埋死者,重建家园。
除了猛兽,蚊虫与瘴气更是无形的杀手。
每到夏季,江面上便会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,那雾气中藏着致命的毒素,人吸入后便会浑身发热,上吐下泻,不出几日便会一命呜呼。
当地人称之为“瘴疠”,对此束手无策,只能在雾起时紧闭门窗,点燃艾草驱赶毒气。
而那些无处不在的蚊虫,个头比中原的大数倍,叮咬过后便是一个红肿的脓包,抓破后极易感染,许多孩童便是因此夭折。
更可怕的,是江东的蛮族。
彼时的江东,聚居着百越、山越等多个蛮族部落,他们世代生活在深山老林之中,茹毛饮血,民风彪悍。
这些蛮族不事农耕,以狩猎和劫掠为生,他们身形矫健,善于攀爬,能在树林中如猿猴般穿梭,手中的弓箭淬有剧毒,见血封喉。
细作曾目睹过山越人的劫掠。
那是一个黄昏,一群身着兽皮、脸上涂着红黑颜料的蛮族,突然从山林中冲出,袭击了一个江边的渔村。
他们呼啸着,手中的石斧与骨刀挥舞,渔村的男人们拿起渔叉反抗,却根本不是对手。
蛮族人大开杀戒,女人和孩子被掳走,渔船被烧毁,江边漂满了尸体,鲜血将江水染成了暗红色。
直到附近几个村落的人联合起来,拿着火把和简陋的兵器赶来,才将蛮族赶走。
可经此一役,那个曾经热闹的渔村,便成了一片死寂的废墟。
而孙坚,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,一步步杀出了“江东猛虎”的威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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