沪上的梅雨季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潮意。苏蘅卿将最后一件旗袍晾在竹竿上时,雨丝正斜斜地织进石库门的天井。二楼的老虎窗半开着,风卷着雨珠打在玻璃上,噼啪声里混着隔壁牌桌的洗牌声。
她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下楼,手里攥着块刚浸过桐油的抹布。楼梯转角的痰盂泛着酸气,对面张太太的煤球炉正冒黑烟,呛得她捂住口鼻。“蘅卿姑娘,”张太太探出头来,发髻上别着根银簪,“今早巡捕房的人来问,说7号的沈先生昨晚没回公馆,你见着他了吗?”
苏蘅卿的指尖在楼梯扶手上顿了顿。沈砚洲,那个总穿深色西装的男人,三天前搬进了7号空屋。他来的那天也是雨天,黄包车上卸下来的皮箱上沾着泥点,尾箱锁扣处有个细微的凹痕——像被人用枪托砸过。
“没见着呢。”她低头擦着扶手,红木上的包浆被雨气浸得发黏,“张太太,您家的煤炉该通通风了,当心煤气。”话音未落,天井里突然传来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像是有重物从高处坠落。
苏蘅卿冲出去时,雨幕里躺着个男人。深色西装湿透了贴在身上,额角的血混着雨水淌进领结,正是沈砚洲。他怀里紧紧抱着个皮箱,箱角磕在青石板上,裂开条缝,露出半枚青玉簪——簪头雕着缠枝莲,和她母亲留下的那支几乎一模一样。
“沈先生!”她扑过去想扶,却被他猛地攥住手腕。男人的指节冰凉,掌心有层薄茧,像是常年握枪的人。“别叫人……”他的声音压得极低,喉结滚动着,“扶我上楼,快。”
二楼的房间还带着前租客的脂粉气。苏蘅卿将沈砚洲放在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,刚要去拿药箱,就被他拽住衣角。“皮箱……”他的睫毛上挂着雨珠,眼神却异常清明,“锁扣,用那支银簪。”
她这才注意到他腰间渗出血来,深色西装被洇出片更深的暗痕。药箱里的碘酒气味刺鼻,她用剪刀剪开他的衬衫,肩胛骨下方有个狰狞的伤口,边缘泛着紫黑——是枪伤,而且子弹还没取出来。
“你是谁?”苏蘅卿的手微微发颤,碘酒棉擦过伤口时,他竟没哼一声。沈砚洲的目光落在她鬓角,那里别着支素银簪,簪尾缠着圈细红绳。“你母亲……”他突然开口,“是不是叫苏曼卿?”
碘酒棉“啪”地掉在床单上。苏蘅卿猛地后退,撞翻了墙角的痰盂:“你认识我母亲?”母亲去世那年她才八岁,只记得她总对着支青玉簪流泪,说那是“烬余之物”。
沈砚洲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。他挣扎着想去够皮箱,却牵动了伤口,疼得闷哼一声。“那支簪子……”他盯着她的银簪,“你母亲是不是说过,簪子里有东西?”
天井里突然传来皮鞋声。苏蘅卿扑到窗边,看见三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7号门口,为首的人手里把玩着枪,枪管在雨里闪着冷光。“沈先生,他们来了。”她的声音发紧,抓起桌上的剪刀藏在袖中。
沈砚洲突然笑了,笑声里带着血沫。他从西装内袋摸出个烟盒,打开却是空的,只有张揉皱的照片——泛黄的相纸上,年轻的苏曼卿站在码头,身边的男人穿着军装,眉眼间竟有几分像沈砚洲。“你母亲当年救过我,”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现在轮到你了。”
皮鞋声踏上楼梯。苏蘅卿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:“遇着难处,就把簪子拆开,里头有生路。”她拔下鬓角的银簪,果然在簪尾摸到个细小的机关,旋开后露出卷油纸——上面画着石库门的结构图,7号房的地板下有个暗格。
“快!”她掀开床板,沈砚洲咬着牙爬进暗格。当她盖好地板时,房门正好被踹开。为首的黑衣人环顾四周,目光落在床单上的血迹:“人呢?”
苏蘅卿将药箱踢到床底,拿起桌上的针线筐:“刚有个受伤的乞丐来讨水,被我赶出去了。”她的指尖在颤抖,却故意让针扎破手指,血珠滴在绣了一半的手帕上,“这位先生,我一个寡妇家,可经不起吓。”
黑衣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:“你袖口藏了什么?”苏蘅卿猛地将剪刀刺过去,却被他反手按住。冰冷的枪口抵住她的太阳穴,她看见男人风衣里露出的徽章——是法租界的巡捕,却佩着不属于公职的蛇形纹章。
“搜!”为首的人松开她,手下立刻翻箱倒柜。苏蘅卿盯着他们的皮鞋,鞋底沾着的泥点里混着草屑——是郊外乱葬岗特有的狗尾草。
暗格里的沈砚洲屏住呼吸。伤口的血滴在地板下的积水上,泛起细小的涟漪。他摸到皮箱的裂缝,青玉簪的断口硌着掌心,簪头的缠枝莲纹路里,藏着半张密码纸——那是他从日本人手里抢来的军火库分布图,也是他们追杀他的原因。
楼上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。沈砚洲听见苏蘅卿的尖叫,接着是桌椅倒地的响动。他猛地攥紧拳头,指甲嵌进掌心——三年前在码头,苏曼卿也是这样为了掩护他,被乱枪打死在货轮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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