意识仿佛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被猛地拽出,剧烈的颠簸感尚未完全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遍布四肢百骸的酸痛,每一寸肌肉都像被反复撕扯过一般,发出无声的抗议。
董俷的眼皮沉重如山,他挣扎着,终于撑开一道缝隙。
模糊的光影中,他辨认出熟悉的雕花床顶,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草与熏香混合的气味。
这不是在野外,也不是在颠簸的马车上。他回来了。
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,最后定格的画面,是四姐董婧那张惊恐惨白的脸,以及那支呼啸而至、淬着幽蓝光芒的毒箭。
“四姐!”
一声沙哑的嘶吼从他干裂的喉咙里迸发出来,声音微弱却充满了撕心裂肺的急切。
他猛地想要坐起,去确认亲人的安危,这个念头甚至压过了身体本能的警告。
然而,动作只进行到一半,一股锥心刺骨的剧痛便从左肩传来,仿佛有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那里,痛感瞬间如电网般传遍全身。
董俷闷哼一声,额头上立刻渗出豆大的冷汗,眼前阵阵发黑,刚撑起的上半身又重重地摔回柔软的被褥里。
“公子,您醒了!”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怯意的声音在床边响起。
董俷侧过头,看到是自己的贴身侍女绿漪。
她端着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,脸上却不见半分喜悦,反而眼神躲闪,不敢与他对视。
这不正常。
若是四姐平安,府中上下此刻应是松了一口气才对,为何绿漪是这副神情?
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疯长,让他浑身冰冷。
“我四姐呢?她怎么样了?那支箭……”他的声音因痛苦和恐惧而颤抖,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绿漪的嘴唇嗫嚅着,双手紧紧攥着托盘的边缘,指节都已发白。
她低着头,小声道:“四……四小姐她……她没事。”
没事?
没事你会是这副表情?
董俷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,他强忍着剧痛,再一次试图坐起来,双眼死死地盯着绿漪,那目光锐利如刀,仿佛要将她心底的秘密剖开。
“说实话!”他低吼道,胸膛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,“到底发生了什么?是不是……是不是……”
“公子您别急!”绿漪被他骇人的气势吓得一哆嗦,手中的药碗都险些倾倒。
她深吸一口气,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,终于抬起头,却依旧不敢看他的眼睛,声音细若蚊蚋:“四小姐她……她从一开始就没事。那……那场截杀,是……是大姑娘安排的。”
“大姑娘?”董俷一时没反应过来,大脑因剧痛和纷乱的情绪而有些迟钝。
“是大小姐,董玉大小姐。”绿漪的声音更低了,“大小姐从西凉回来了,听闻公子您武艺精进,便……便设了这个局,想亲眼看看您的身手,也是……也是跟大家开个玩笑……”
“玩笑?”
这两个字像一盆冰水,兜头盖脸地浇在董俷燃起的焦灼与恐慌之上,瞬间将其彻底熄灭,只留下一片冰冷刺骨的寒意。
紧接着,一股比伤口疼痛猛烈千百倍的怒火,从他胸腔深处轰然炸开。
他被耍了。
那场他拼尽全力、不惜以身犯险的“死战”,那份他对姐姐安危的极度恐惧,那份他以为的生死与共,到头来,只是一场闹剧,一场供人观赏和取乐的表演。
而他,就是那个舞台上浑然不觉、拼命挣扎的丑角。
“哈……哈哈……”董俷忽然低声笑了起来,笑声干涩而嘶哑,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屈辱。
他缓缓坐直了身体,这一次,他仿佛感觉不到肩膀上传来的剧痛,或者说,那种痛已经被心中更深沉的刺痛所麻痹。
他的脸色由苍白转为铁青,一双原本清澈的眼眸里,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。
就在这时,门帘被轻轻掀开,一道婀娜的身影走了进来。
来人身着一袭华美的紫色长裙,身姿窈窕,容颜绝美,眉宇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傲与威严,正是长姐董玉。
她手中亲自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肉粥,脸上挂着温柔和煦的笑容,仿佛能融化世间一切坚冰。
“阿丑醒了?快,让大姐看看伤得重不重。”董玉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,她走到床边,将粥碗放在一旁,伸手便想去抚摸董俷的额头,举止亲昵,一如往昔。
然而,董俷却猛地一偏头,躲开了她的手。
董玉的手僵在半空,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,但很快又恢复如常。
她柔声劝道:“好了,是大姐不对,不该用这种法子试你。可谁让你这几年长进这么快,大姐也是好奇嘛。来,先把这碗粥喝了,我亲手为你熬的。”
她说着,便端起粥碗,用勺子舀起一勺,递到董俷嘴边。
董俷依旧扭着头,紧抿着嘴唇,一言不发。
他能闻到肉粥的香气,能感受到长姐语气中的歉意,心中那份对亲情的依赖让他有一瞬间的动摇,可随即涌起的,是更深的委屈与愤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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