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念头如同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,在他心湖中荡开层层涟漪,再也无法平息。
董俷勒住马缰,环顾着这片被大雪覆盖、了无生机的原野,之前那场血战的痕迹已被纯白彻底掩埋,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。
他喉头滚动,一股莫名的悲凉涌上心头,竟不自觉地用一种近乎梦呓的低沉嗓音,念出了一句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话语:“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。”
声音不大,却像一把无形的刻刀,在每个听到的人心上都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刻痕。
寒风呼啸,卷起地上的碎雪,打在骑士们的铠甲上,发出簌簌的轻响,可这声音在此刻却显得格外刺耳。
周遭的亲卫,那些刚刚还在为胜利而暗自庆幸的悍卒,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。
他们听不懂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语里蕴含的深意,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那股足以冻结灵魂的苍凉与虚无。
仿佛他们所有的浴血奋战,所有的功名利禄,最终的归宿,也不过是这片白茫茫的空寂。
一时间,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风雪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。
“公子……”跟在身后的蔡邕策马上前,苍老的脸上满是震撼与动容。
他不像那些武夫只感受到一股情绪,作为一代大儒,他品味出了那字句背后蕴含的禅意与哲思,那是一种勘破世事、洞悉生灭轮回的超然。
他定了定神,恭敬地问道:“此句……不知出自哪位高僧大德之口?其意境之深远,老朽闻所未闻,振聋发聩!”
董俷心中猛地一跳,暗道一声“糟糕”。
他刚才完全是情之所至,脱口而出,忘了自己身处的时代。
这句来自《红楼梦》的判词,如何向一个汉代大儒解释?
他的大脑飞速运转,冷汗几乎就要从额角渗出,但脸上却强行维持着一份高深莫测的平静。
“非是高僧。”他缓缓摇头,目光依旧投向远方的天际线,仿佛在追忆一个不存在的人,“此乃一位故人所言。其人姓官,名君策,一生坎坷,半世疏狂,晚年遁世,唯余寥寥数语传下。我亦是偶然得之。”
“官君策?”蔡邕在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,官,君,策,字字都透着一股经天纬地之才,却又偏偏遁世无名,这完全符合那些隐世高人的形象。
他眼中非但没有怀疑,反而流露出一丝对这位“官君策”先生的无限神往与敬佩,长叹一声:“恨不能与此等奇人共论天下,实乃人生一大憾事!”
看到蔡邕信以为真,董俷暗中长舒了一口气,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。
可随之而来的,却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孤独感。
这个世界上,只有他自己知道“官君策”是谁,也只有他自己,背负着另一个时空的记忆和文明。
这种无法与人言说的秘密,像一座无形的牢笼,将他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。
众人怀着复杂的心情,回到了灯火通明的营帐。
寒风被厚重的帐帘挡在外面,帐内火盆烧得正旺,驱散了身上的寒气,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阴霾。
就在此时,一个身影躬着身子,快步走入帐中,正是之前引董俷入城的唐周。
他手里捧着一卷竹简,脸上堆着谦卑而讨好的笑容,跪倒在董俷面前:“启禀公子,小人已将城中太平道核心逆贼的名册整理完毕,请公子过目。这些人盘踞广宗日久,根深蒂固,若不尽早铲除,恐为后患!”
他的声音恭敬至极,每一个字都透着忠诚,但那双微微闪烁的眼睛里,却藏着一条急于寻找新主人的毒蛇。
这是他的投名状,是他用同伴的鲜血铺就的晋身之路。
董俷没有立刻去接那份名册,只是端起案几上的一杯热茶,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。
他笑了,笑意却未达眼底。
那双深邃的眸子抬起,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刃,直直地刺向唐周的内心深处。
“唐周,你做得很好。”他轻声说道,语气平淡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,“这份功劳,我记下了。”
仅仅是一瞥,一个微笑,唐周却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,赤裸地站在冰天雪地里,所有的心思、所有的算计,都在对方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无所遁形。
一股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,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衣衫。
他伏在地上,头颅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,连一丝一毫的念头都不敢再有。
恐惧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,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,让他几乎窒息。
帐内的气氛因这一幕而变得更加压抑。
就在这时,站在一旁的黄劭忍不住开口,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:“公子,我们刚刚得到消息,钜鹿方向的太平道主力似乎有所察觉,已经派人封锁了我们前往下曲阳的必经要道——瘿陶津!”
此言一出,满帐皆惊!
瘿陶津是要塞,是他们与朝廷大军会合的唯一通道。
那里地势险要,易守难攻。
一旦被太平道彻底封死,他们这支孤军就会被困死在广宗这座孤城,成为瓮中之鳖,等待他们的,将是太平道无穷无尽的围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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