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阳郡的午后,阳光被熔炉升腾的烟气切割得支离破碎。
铁匠铺里,每一次重锤落下,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四溅的火星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炽热的铁锈与煤炭混合的独特气味。
一个须发半白,身形却依旧壮硕如山的老者,正赤着上身,挥舞着一柄比常人大腿还粗的巨锤,专注地锻打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铁胚。
他便是蒲元,当世闻名的神级匠人,一手锻造术出神入化,据说连天上的雷霆都能被他铸进刀剑之中。
铺子外,董俷勒住缰绳,翻身下马。
他没有让亲卫通报,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,看着那道熟悉又苍老了几分的背影,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怀念。
他身后,淳于导等人按刀而立,警惕地扫视着四周,将主公与那喧嚣的铁匠铺隔绝开来。
“铛!”
又是一记重锤,火星炸裂,仿佛将整个铺子都点亮了一瞬。
蒲元直起身,用挂在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擦满是汗水的脸,粗声粗气地对旁边一个正在拉动风箱的年轻人喊道:“德衡,火候小了!再加把劲,这块玄铁性子烈,得用猛火才能驯服!”
那被称为德衡的年轻人,正是马均。
他面容清瘦,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专注。
闻言,他只是默默点头,手臂发力,风箱鼓动的声音顿时又急促了几分。
就在这时,董俷缓步走了进去,他每一步都踏得很稳,身上的铁甲在火光映照下,反射着森冷的光。
他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压过了风箱的呼啸和炉火的噼啪声:“老家伙,看来你这身子骨还硬朗得很,这锤子耍得,比当年在西凉时更有劲了。”
蒲元的身子猛地一僵,他缓缓转过身,浑浊的老眼在看清来人面容的瞬间,骤然收缩。
手中的巨锤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砸起一片尘土。
他嘴唇翕动了半天,才挤出一句带着颤音的话:“主……主公?”
董俷脸上露出了真挚的笑容,他大步上前,无视蒲元满身的油污和汗水,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什么主公不主公的,叫我仲颖。这么多年不见,你倒是越发客气了。”
这亲昵的称呼,这毫无架子的态度,瞬间击溃了蒲元用岁月和风霜堆砌起来的坚硬外壳。
他一个年过半百的铁匠,何曾被哪个达官显贵如此对待过?
那些人来找他,要么是颐指气使的命令,要么是虚情假意的奉承,眼中只有他手中的兵器,何曾有过对“蒲元”这个人的半点尊重?
可眼前的董俷不一样。
他眼中的欣赏和熟稔,是发自内心的。
蒲元的老眼一热,竟有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。
他猛地用手背一抹,瓮声瓮气地说道:“仲颖……你……你怎么来南阳了?”
“来看看你这老家伙手艺退步了没有,”董俷笑着,目光扫过铁砧上那块初具雏形的铁胚,赞叹道,“看来是我多虑了。这等手笔,天下间除了你蒲元,再找不出第二个。我这次来,就是想请你出山,去我的美稷,我为你建一座当世最大的工坊,你想要什么材料,我给你找什么材料!你想要多少人手,整个并州随你挑!”
一旁的马均早已停下了手中的活计,有些拘谨地站在那里,大气都不敢出。
他听过董俷的威名,那是一个杀伐果断、凶名赫赫的西凉霸主。
可眼前的董俷,对他敬若神明的师长蒲元,却温和得像个许久未见的老友。
董俷的目光落在了马均身上,他温和地问道:“这位是?”
蒲元赶忙介绍:“这是我的忘年交,马均,马德衡。德衡于机巧之术上的天赋,远胜于我!”
董俷的眼睛亮了,他仔细打量着马均,语气变得无比郑重:“我董俷虽是一介武夫,却也知道,一个国家的强盛,靠的不仅仅是挥舞刀枪的将军和运筹帷幄的谋士。更重要的,是你们!是能工巧匠!你们的手,能造出最锋利的兵刃,能筑起最坚固的城池,能做出让万千百姓丰衣足食的器物!世人只知文人墨客风流,却不知一纸文章,远不如一架能灌溉千亩良田的水车!我董俷敬的,就是你们这份化腐朽为神奇的真本事!”
这一番话,如同一道惊雷,在马均的脑海中炸响。
工匠,在这个时代地位低下,被视为“贱业”。
纵然他有满腹奇思妙想,也常常被人嗤之以鼻,认为是不务正业的“奇技淫巧”。
他从未想过,会有一个身居高位、手握重兵的一方诸侯,对他们这些匠人,抱有如此之高的评价和发自肺腑的尊重。
那句“一纸文章,远不如一架能灌溉千亩良田的水车”,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!
他一直以来的追求和抱负,在这一刻,被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,用最有力的话语,宣告给了世界。
知己之感,油然而生!
马均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,他双膝一软,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:“明公!士为知己者死!马均……愿为明公效死!”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