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花板上的裂缝还在，像一道干涸的闪电，边缘泛着铁锈般的暗红。陆平安的指尖还停在半空，掌心的罗盘滚烫，血顺着指缝往下滴，落在地上却没散开，反而悬浮着，一颗颗排成北斗的形状。
他没动。
不是不敢，是身体比脑子快一步——右臂的皮肉突然绷紧，像是有东西在下面爬。那感觉，就像小时候打疫苗，针头推进肌肉时的胀痛，只不过这次，是骨头在自己长。
“往前捅……”他喃喃了一句，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。
话音未落，胸口猛地一震。那枚卡在耳钉残钉里的晶体碎片“啪”地炸开，化作一缕青烟钻进鼻腔。瞬间，七道记忆洪流冲进脑子：殡仪馆的夜班、给死人涂粉底的手、瘸叔用铁钩点烟的侧脸、张薇第一次化形时冻住的呼吸、还有她最后那句没说出口的“烤鱿鱼……”
不是回忆，是召唤。
他猛地抬头，把罗盘对准心口，狠狠一按。
“来啊！都他妈给我出来！”
血雾炸开的刹那，空中浮现出张薇的残影。她没说话，只是托着腮，手指卷了卷发梢，动作呆萌得像个考试不会写名字的大学生。然后，她抬手，轻轻按在陆平安断裂的第七根肋骨上。
淡金色的血逆流而上，顺着经络往心脏灌，和他体内那股青铜色的纹路撞在一起。一声闷响，像是两块老玉磕了边，紧接着，皮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，层层叠叠，像谁在他肉里刻了一整本《黄帝内经》。
“轰——”
头顶的空气扭曲了。
七具亡魂的手指离他咽喉只剩一寸，可就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，全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弹开。他们没倒，只是齐齐抬头，看向半空。
那里，张昊的碎片正在聚合。
不是人脸，也不是肉山，而是一张覆盖了半边天的巨脸——每一道皱纹都是人皮拼接的痕迹，每一只眼睛都曾死在他手里。殡仪馆的保安、宋家的黑衣人、教学楼里那个没发出去短信的学生……全在上面，嘴唇开合，无声地重复着：“你杀了我。”
巨脸的左眼突然裂开，露出一只婴儿的眼睛，瞳孔里映着陆平安七岁时的脸。
他咧了咧嘴，没怕。
反而把嘴里那块嚼了三天、早就不知道是糖还是橡皮的泡泡糖，狠狠一咬。
“还欠我一顿烤鱿鱼呢。”他低吼，双臂猛地张开。
“砰！”
背后一声脆响，像是有人在他脊椎里点燃了一串鞭炮。两片青铜色的羽翼破皮而出，每一片羽毛都是由符咒凝成，边缘还冒着火星。痛得他膝盖一软，可他没跪，反而笑了。
“来啊，再近点，让我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恨我。”
羽翼一震，净化之风席卷全场。那些亡魂被吹得东倒西歪，可没消散，反而越来越多。殡仪馆、手术室、灵堂……过去打过的每一场架，杀过的每一个邪祟，全在这一刻重叠出现。
少年陆平安从角落里走出来，穿着高中校服，手里攥着一枚铜钱耳钉。
大学生陆平安站在停尸间门口，卫衣兜帽拉得很低，手里拿着风水罗盘。
风水师陆平安站在阵眼中央，七盏命灯围成逆北斗。
三个“他”同时开口：“你凭什么决定我们的死活？”
陆平安没答。
他只是抬起右手，那条刚长出骨甲的胳膊还在滴血，指尖一勾，一道刻着“井”字的光痕划过空气。
“井”字一现，所有幻影齐齐一颤。
他知道为什么。
瘸叔当年在血符上画的那个“井”字，不是封印，是钥匙——井穴藏生机，破而后立，才是逆命的真正起点。
“我不是决定谁死谁活。”他低声说，七处穴位逐一亮起，悬浮身后，成逆北斗阵，“我是活下来的那个。”
话音落，羽翼全开。
青铜符文在空中燃烧，凝聚成一道金焰，从指尖缓缓升起。那不是攻击，是裁定——光未至，万脸巨人的皮肤已经开始龟裂。
就在这时，他右眼的星图突然静止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片全局视野：巨人的弱点、灵脉的走向、因果线的锚点，全像地图上的红点，清晰得离谱。
他抬手，指向巨人眉心那只婴儿眼。
“闭嘴。”
金焰脱手而出。
飞到一半，轨迹中浮现出半截机械义肢的虚影，一闪而逝。
巨人开始崩解，可陆平安没松劲。他能感觉到，体内有股力量在疯长，像是要把他撑爆。张薇的意识在消散前最后触碰了他的记忆，那股淡金色的血脉还在血管里游走，和青铜纹路交织成网。
突然，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。
那不是他的笑。
冰冷，居高临下，带着点老江湖才有的算计。
他猛地咬住腮帮子，硬生生把那抹笑压下去。
羽翼缓缓收拢，骨甲覆盖到肩胛，七穴位悬浮如星。他站在原地，像一尊刚出土的青铜神像，浑身还在冒烟。
天花板的裂缝里，飘下一片黑色布料，像是裙子的残角。
他伸手接住。
指尖刚碰到，布料就化作灰烬，随风散了。
远处，巨人的最后一张脸正在消失。那是个陌生的青年，穿着茅山道袍，右脸有青黑色血管纹路。
张昊。
他张了嘴，似乎想说什么。
陆平安盯着他，声音平静得不像人类：
“你输了，是因为你从没活过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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