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钩插进地面的瞬间，陆平安右耳的铜钱耳钉轻轻一震，像被什么东西推了下。他没抬头，肩膀一松，嘴里的泡泡糖滑出半截，掉在地上发出轻得几乎听不见的“啪”声。
他跪了下去。
动作很慢，像是脊椎被无形的锤子砸中，一寸寸塌下来。右眼残留的金光一点点暗下去，眼皮耷拉着，呼吸变得绵长。
“影子停了。”张薇低声说，声音像从冰缝里挤出来的，带着颤。
三具傀儡立在门口，关节咔咔作响，空眼眶直勾勾盯着陆平安。它们脚底的暗红刻痕还微微发烫，可地脉阴气的流动早被铁钩截断，活像拔了插头的机器，警觉性降到了最低。
张昊站在阵心，太阳穴插着那枚生锈铁钉，血顺着额角流到下巴。他盯着陆平安，右脸的青筋跟活物似的扭动。
“你倒聪明。”他声音沙哑，“知道用焚化炉的东西干扰阵法。”
陆平安没反应，头垂着，卫衣兜帽遮了半张脸。
张昊冷笑一声，抬手挥了挥，两条黑铁锁链从墙角飞出来，“咔哒”两声缠上陆平安的手腕脚踝，扣得死死的。锁链上刻着细小符文，一贴皮肤就发凉，像往骨头缝里灌冰水。
“噬魂铃响了三秒就倒？”张昊走近两步，低头瞥他，“我还以为你能撑更久点。”
陆平安喉咙动了动，像要说话，最终只咳出一口浊气。
张昊弯腰扯开他衣领，目光落在他锁骨下方那道浅疤上——上次被傀儡划伤的旧伤。盯了两秒，他直起身。
“不是假的。”他喃喃自语，“是真被控住了。”
陆平安嘴角抽了抽，看着像抽搐，实则在嚼东西——舌根底下还藏着半块泡泡糖，早被他悄悄碾成薄片，裹着指甲盖大小的符纸碎片。
他等的就是这一刻。
张昊转身走向中央傀儡，从斗篷内侧摸出青铜残片，准备继续往傀儡天灵盖里按。三面完好的镜子映出他的背影，镜框上，那张被泡泡糖黏住的符纸，正顺着锁链摩擦的震动，一点点蹭进缝隙里。
第一张，到位。
陆平安借着低头掩嘴的动作，舌尖一顶，把混着硝石粉末的符纸碎片吐在拇指上。手腕虽被锁，还能轻微转动，他借着锁链晃动的幅度，把符纸蹭在镜框接缝处，用指甲轻轻一压。
黏住了。
他故意喘了口气，身体微微发抖，装出扛不住噬魂铃后劲的样子。实际上，他在等第二波机会。
张昊没回头，耳朵却动了动：“抖什么？怕了？”
“……冷。”陆平安挤出一个字，声音哑得不像自己。
张昊嗤笑：“等会儿更冷。把你魂抽出来塞进傀儡，你就知道什么叫真的冷。”
说完，他抬脚踩上云纹阵眼，要激活下一阶段。
就是现在。
陆平安猛地一颤，像被电流击中，整个人往前一扑。锁链哗啦作响，膝盖蹭过阵眼边缘的裂缝。借着这股力，他把藏在裤缝里的第二张符纸，蹭进了云纹的主脉节点。
硝石混着朱砂，遇阴气就燃，只缺摩擦或高温触发。他赌的，正是阵法启动时的能量波动。
张薇躺在角落，闭着眼像昏过去了，实则也在等。她手指轻轻一勾，一缕栗色卷发无声滑出，顺着地面爬向通风口，发梢卷住第三张符纸，像蛇似的钻进风道深处。
三张，齐了。
陆平安喘着气，头抵着地面，手悄悄摸向耳钉。铜钱还在，却不能再用了——刚才那一震，已经裂了道细缝。他得让张昊靠近，得让他亲手把夜叉面具亮出来。
“……巳三未焚。”他突然开口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
张昊脚步一顿。
“你哥的灰……”陆平安慢慢抬头，右眼依旧无神，左眼却闪过一丝光，“烧得不干净，还在我嘴里。”
张昊猛地转身，眼窝里的血管骤然暴起，整张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。
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瘸叔烧的那具尸体……”陆平安咧嘴，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，“你哥的舌头，还卡在我牙缝里。”
“放屁！”张昊怒吼着一步跨过来，一把揪住他衣领，将他拎起来，“你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！懂个屁！”
陆平安被他提着，头晃了晃，像随时会晕过去。可就在张昊靠近的瞬间，他闻到一股腥臭味——从张昊斗篷里飘出来的，像腐肉在药水里泡了太久。
夜叉面具，就在里面。
张昊另一只手摸向腰间，要给陆平安来下狠的。陆平安却突然笑了。
“你摸啊。”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墙，“你摸啊，你哥的脸……是不是也烂成这样？”
张昊怒到极点，抬手就要撕他的脸。
就在他扬手的刹那，陆平安猛地鼓起腮帮，把嘴里最后一丝气吹了出去。
“啵。”
泡泡糖破了。
声音极轻，在死寂的锅炉房里，却像针扎破了气球。
三处符纸同时摩擦生热。
镜框缝隙里，硝石遇阴气，冒起一缕黑烟。
“轰——”
第一声炸响从东侧镜面传来，玻璃炸裂，火舌顺着云纹爬向阵眼。紧接着，通风口喷出火柱，黑烟翻滚。最后是阵眼本身，符纸在能量节点上自燃，整片地面像点燃的汽油，轰地腾起火墙。
张昊被气浪掀飞，撞在墙上，面具从斗篷里滑出半截。
陆平安甩手将铜钱耳钉飞出，正中阵眼铁盒的锁扣。“咔”的一声，锁断了。
张薇瞬间弹起，人影一闪扑到铁盒前。她指尖凝霜，冰层顺着盒缝蔓延，“咔嚓”一声，铁盒炸开。她抽出一本皮质日志，翻到中间一页，瞳孔金光暴涨。
“夜叉面具可操控百鬼。”她念出一行字，迅速塞进陆平安卫衣内袋。
爆炸还在继续，天花板开始塌陷，钢筋扭曲着往下掉。陆平安拽起张薇就往门口冲，身后火光冲天，整栋锅炉房像被点燃的纸箱，噼啪作响。
张昊从烟雾中爬出来，脸上血肉模糊，手里还抓着那块青铜残片。他抬头，看见陆平安回头看了他一眼。
那一眼里，没有嘲讽，没有得意，只两个字：
“报销。”
陆平安转身，一脚踹开铁门，火光映在他后脑勺上，卫衣烧了个洞，露出一截发黑的铁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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