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平安盯着高坡上那根颤了颤的手指，喉咙里还卡着方才吼符咒时的哑意。断腿骨插在裂缝里，光圈晃得像风里的烛火，可半空中悬着的眼镜虚影却稳得很，镜片悄悄朝张昊偏了半寸。
张昊的脸抽了下，右脸上的血管跟活物似的扭了扭。他没再废话，手腕一抖，骨鞭甩出道弧线，直扑陆平安面门。陆平安抬手去挡，鞭梢擦过手腕，火辣辣的疼顺着胳膊窜上去，整个人踉跄着退了两步，差点跪到地上。
就在这时，空中那些凝成水晶的毒雾颗粒忽然轻轻震了震。
没人碰，也没风刮，它们自己飘了起来，一颗挨一颗，凑成个歪歪扭扭的圈，悬在战场正中间。每颗水晶里头都泛着细弱的光纹，像是被什么东西叫醒了。
陆平安眯起眼。这感觉他熟——小时候翻《风水奇谈》残页，上头画的“阴脉归墟图”就是这走势，从黄河支流往西南绕，最后扎进一片山陵里。
“这玩意儿……是带路的？”他低声嘟囔，下意识摸出口袋里的泡泡糖渣，在指尖搓了搓，又小心翼翼伸去碰最近的一颗水晶。
指尖刚碰到，一股凉意顺着神经往头顶窜，紧跟着就是种熟悉的压迫感——像殡仪馆地下冷库刚打开那瞬间的寒气，阴沉沉的，却聚得紧实。
他猛地缩回手：“操，这是坐标！”
话音还没落地，张昊突然仰头嗤笑一声，抬手就把桃木剑往掌心划了道口子。鲜血顺着剑身流进噬魂铃里，铃铛“嗡”地炸出刺耳的响，红光泼得满天都是，转眼就把整片遗迹染透了。
空气一下子沉得像灌了铅。
陆平安只觉得胸口压着块铁板，喘气都费劲，连抬根手指都像在泥里拔萝卜。他低头看自己的手，皮肤已经泛了青，血管一根根鼓起来，浑身都在跟某种看不见的力道较劲。
高坡上，瘸叔动了。
他用铁钩划破脖颈，血顺着钩尖滴下来，在地上画了道歪歪扭扭的符。那符还没画完，就被红光扫中，“滋啦”一下没了影。可他没停，接着划，血越流越多，单片水晶镜后头的眼睛都糊成了一片。
陆平安看懂了。
这不是普通的结界，是拿活人精血当燃料的血祭阵。谁出血多，谁就能搅乱它的节奏。
“老东西……别玩命啊！”他咬着牙低吼，想往前冲，可双脚像钉在了地上，每挪一寸都要耗光全身力气。
红光越来越亮，整个河床都被裹在里头。那些人脸拼出来的河伯真身虽然没动，可每张脸的嘴角都慢慢往上翘，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。
突然，地面狠狠震了下。
四周围散着的九子碑碎片全飘了起来，碎石块不管重力似的，一块接一块往起拼——先拼底座，再拼边框，最后竟凑出一支老大的光箭，箭尖直直对着西南方向，正是宋家祖地的位置。
张昊站在河豚精背上，两条尾巴卷着骨鞭，脸上笑出些扭曲的纹路：“你以为我是来抢骨头的？错了。”
他的声音像从水里捞出来的，每个字都带着回响：“我是来帮他们开门的。这套阵，得要个能看见坐标的人，一个肯献祭的人，还有个……握着镇魂桩的人。”
他的目光扫过陆平安，又落回高坡上的瘸叔身上：“你们三个，少一个都不行。”
陆平安脑子里“轰”的一声。
原来从一开始，对方就没打算硬抢断腿骨。毒雾是幌子，水晶是引子，真正要启动的，是这个靠三人血脉当引、借九子碑定位的空间禁锢阵。
“所以你是故意让我发现坐标的？”陆平安喘着气，每说一个字都像在撕嗓子，“好让这破阵自己转起来？”
“还算聪明。”张昊抬起手，噬魂铃震得更厉害，红光又强了几分。陆平安膝盖一软，直接跪到地上，手掌撑着泥地才没倒下去。
高坡上，瘸叔的符终于画完了最后一笔。
一道淡金色的光痕从他指尖弹出去，撞上血色结界，只让红光晃了半秒，就被吞得干干净净。可他没停，反而把铁钩狠狠扎进自己肩膀，另一只手蘸着血，又去补那道快散的符。
陆平安看得眼眶发紧。
他知道那符叫“逆脉破煞”，瘸叔跟他提过一次——用了要折三十年阳寿，还得用自己的血画全，中间断了就全白搭。
“你疯了吗！”他嘶吼起来，“老子还没输，轮得到你送命！”
瘸叔回头看了他一眼，没说话，只是把铁钩拔出来，甩向战场中间。铁钩转着圈飞过来，擦过陆平安耳边，“咚”的一声钉进断腿骨旁边的泥地里。
紧接着，那截断腿骨猛地颤了下，表面快褪干净的符痕，竟然重新亮了丝黄光。
陆平安瞬间反应过来——这是信号，也是把命托付过来了。
他伸手攥住断腿骨，使劲往下按。光圈勉强撑大了点，刚好护住自己和铁钩周围的地方。可外头的红光还是密不透风，其他人早没了动弹的力气，连呼吸都慢得像要停了。
张昊冷笑着举起噬魂铃：“结界成了，门马上就开。你们现在，不过是关在笼子里的祭品。”
话音刚落，西南方向的天忽然暗了一瞬。
不是乌云遮了太阳，也不是日食，是那种连光都被吸走的黑，只持续了不到一秒，却让人觉得时间都停了。
九子碑拼的光箭狠狠颤了下，箭尖的光一下子亮得刺眼。
陆平安抬头，瞳孔骤然缩成一点。
他看见，那片黑暗的边儿上，裂了道极细的缝，像被人用刀划开的布，正慢慢往两边扯。
里面传出来一种声音——不是尖叫，也不是咆哮，是种低低的、有节奏的搏动，像极了心跳，又像是什么巨大的机器在底下转。
张昊的笑更浓了。
他转头跟河豚精嘀咕了句，那怪物立刻张开双尾，驮着他慢慢往天上飘，想躲开战场中心。
“你想走？”陆平安突然开口，声音哑得不像他的。
张昊回头，挑了挑眉：“你还想拦我？你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。”
“我不是要拦你。”陆平安慢慢抬起头，嘴角咧开个近乎狰狞的笑，“我是想知道，你问过那扇门没有——它愿不愿意让你进去。”
说完，他双手猛地抓住断腿骨和铁钩，一起往下按。
两件东西撞在一起的瞬间，发出“咔”的一声脆响。
像钥匙插进了锁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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