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雨接连下了三日,把紫禁城的青砖润得发乌。尚书房里,朱由检盯着案上堆叠的奏折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——最上面那本是东林党给事中瞿式耜的奏疏,字字句句都在弹劾火器局“靡费内帑”,还暗指徐尔默“勾结内侍、专权误国”,字里行间的逼人气势,像是要把火器之事彻底搅黄。
“陛下,徐尔默今早递了牌子,说苏州调来的精铁又被耽搁了,还是钱谦益的门生、苏州知府陈洪谧在从中作梗,说要‘核验铁料纯度’,这一核就是十天。”曹化淳轻手轻脚进来,递上拧干的热帕子,“还有,京营总兵杨国柱也让人捎了信,说造好的五十具掣电铳想送往前线,可兵部的勘合迟迟批不下来,掌印的是东林党人、兵部左侍郎吕大器。”
朱由检接过帕子擦了擦手,指节依旧泛着冷白。他不是没试过强硬——上个月在靶场当众驳斥黄宗昌,革了克扣漕粮的李茂先,可东林党像是扎了根的藤蔓,断了一根又冒出来一根。瞿式耜弹劾徐尔默,吕大器卡火器勘合,陈洪谧耽搁铁料,明着是针对火器,实则是在跟他这个皇帝较劲,要守住他们“清流”的话语权。
“不能再这么耗着了。”朱由检把帕子扔回铜盆,水花溅起细沫,“得找个人,替朕向东林党开炮。不是小打小闹的弹劾,是要把他们‘空谈误国、党同伐异’的底子,全给朕揭出来。”
曹化淳愣了愣,随即压低声音:“陛下是想找……非东林党人?可如今朝堂上,要么是东林党,要么是跟东林沾边的‘复社’,真正敢跟他们硬刚的,怕是没几个。”
“怎么没有?”朱由检走到书架前,抽出一本泛黄的考成簿,指尖在“温体仁”三个字上停住,“去年温体仁弹劾钱谦益‘关节受贿’,虽没把钱谦益扳倒,可也让东林党吃了回瘪。此人虽有些私心,可他恨东林党入骨,又懂朝堂规矩,让他来做这件事,再合适不过。”
曹化淳心里咯噔一下。温体仁是礼部尚书,为人素来圆滑,可对上东林党时却格外狠辣——当年钱谦益主持会试,温体仁硬是找出考生试卷里的“违规字句”,把钱谦益的“关节案”捅到御前,虽然后来钱谦益被从轻发落,可温体仁也因此得了“敢言”的名声。只是此人城府太深,万一让他借弹劾东林党揽权,怕是又会生出新的麻烦。
“陛下,温体仁虽敢跟东林党斗,可他……”曹化淳斟酌着词句,“他去年为了争内阁首辅之位,跟周延儒闹得不可开交,若是让他牵头弹劾东林党,怕是会借机排除异己,到时候朝堂更乱。”
朱由检当然知道温体仁的私心。可眼下,朝堂上要么是东林党的“清流”,要么是怕事的中庸之辈,能扛起“开炮”大旗的,只有温体仁。他翻到考成簿里温体仁的履历——万历二十六年进士,历任翰林院编修、礼部侍郎,在东林党势大时始终不肯依附,还多次跟东林党人在朝堂上争执,是出了名的“东林克星”。
“私心谁没有?”朱由检合上册子,语气冷了几分,“只要他能把东林党的气焰压下去,能让火器顺利造、顺利送往前线,朕可以容他的私心。但朕也会盯着他,若是他敢借故揽权、贪赃枉法,朕一样能治他。”
他顿了顿,又道:“你去传旨,让温体仁即刻来尚书房,就说朕有要事与他商议,关于‘朝堂风气’和‘火器督办’的事。”
曹化淳不敢再多说,躬身应了声“奴才遵旨”,转身快步出去。
半个时辰后,温体仁走进尚书房。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朝服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,眼神却在进门时快速扫过案上的瞿式耜奏折和火器图纸,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猜测。
“臣温体仁,参见陛下,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温体仁跪倒在地,声音平稳,听不出情绪。
“起来吧。”朱由检指了指案边的椅子,“坐。曹化淳,给温卿倒杯茶。”
温体仁谢过恩,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,目光始终落在朱由检身上。他知道,陛下今日找他,绝不是简单的“商议要事”——前几日瞿式耜弹劾徐尔默,吕大器卡火器勘合,这些事陛下不可能不知道,而陛下找他这个“非东林党”,多半是想让他出面,对付东林党。
“温卿,你看这封奏折。”朱由检把瞿式耜的奏疏推到温体仁面前,“瞿式耜说徐尔默‘靡费内帑’,说火器是‘无用之物’,你怎么看?”
温体仁拿起奏折,快速翻阅了一遍,眉头渐渐皱起。他放下奏折,躬身道:“陛下,臣以为,瞿给事中此言,是‘一叶障目,不见泰山’。徐尔默督造火器,前后只用了一万五千两银子,造出的掣电铳在京营演练时百步穿杨,若是装备边军,能大大提升战斗力,这怎么能叫‘靡费’?怎么能叫‘无用’?”
他话锋一转,语气里多了几分愤慨:“臣听说,苏州知府陈洪谧耽搁精铁,兵部左侍郎吕大器卡火器勘合,这些人都是东林党一脉。他们嘴上喊着‘为国为民’,实则是怕火器成了功,断了他们‘空谈误国’的路子——毕竟,若是火器能挡鞑子、平流寇,他们再想说‘德化安抚’‘祖制不可违’,就没人信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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